粥血

    黑色笠帽微抬，露出来人清晰如刻的下颌，他的眸光轻动，手猛地勒紧了缰绳，马的前蹄随之迅速绷紧牢牢站稳。

    李旬律没动，任雪吹到他冷峻的面容上，他的视线穿过纷飞的大雪，凝望向远处街道上排得整齐的人群。

    追索策马去看，回来禀告，“是会州崔氏之女在前面施粥。”

    施粥？在这户户叫苦粮食稀缺的时间点上？李旬律眯了眯眼，她当自己菩萨转世，妈祖再生，真蠢得可怜。

    “崔姑娘，您是真正的好人呀……”

    “好人有好报！”

    “谢谢jiejie……”

    崔穗来不及应声，只是不住以笑回应，手上动作不停，“大家排好了，后面的，不要插队好吗？”

    过了会儿，玉环神色慌张地走来，“小姐，后厨新做的一桶不知道被谁打翻了，那是仅存的一桶了。”

    话音刚落，崔穗还未来得及回复，眼前勉强维持住的队列突然哗然，蜂拥而上，扑向粥桶。

    她手上的勺子被人踩断，顷刻间小棚子也倒塌了，粥还是guntang的，但饥民却毫无知觉地伸手去掏然后往嘴里送。

    混乱中，崔穗不知被谁一把推倒在地，玉环惊慌地将她扶出人群。

    “大家小心点！”

    “小姐快出来！”

    她的手上，衣服上沾满了污浊的雪水，掌心夹杂着带血的划痕，崔穗丝丝抽着冷气，转头要走却见眼前人群开始谩骂争执起来。

    “是我的！”

    “滚开！是老子的！”

    粥桶早已被倾翻，他们为了一滩倒在地上的粥，撕咬着自己周围的人，尖叫声此起彼伏。

    崔穗原本冻得发红的双颊渐渐变白，她眼疾手快地捞起一个被踩踏在地的孩童，带着他连退几步。

    她觉得眼花缭乱，太多人被踩倒在地了，可此时混乱的场面根本不是她能控制得了的。

    “咻”！无人注意一道利箭刺破寒风正飞向这里，可崔穗不知怎么的就听见了那急促的声响，抬眼神色一变，“大家散开，有人放箭！”

    可这群人已然宛若失聪，对其它充耳不闻，她眼睁睁看着那支箭直直射进了其中一个人的太阳xue中，血飞溅得很少，人也死得很利索。

    “啊！杀人了！杀人了！！”

    闻言人群猛地散开，片刻间棚子下只留几具尸体和空桶。

    风雪太大了，崔穗的心跳得飞快，眼前忽明忽暗，她深呼吸着抬头看向来人。

    是他，李旬律。

    她望着他将箭放回箭袋的动作，带着怀中的孩童不自觉退了一步。

    离得有些远，李旬律瞧不清她的神情，想来也是恐惧的，便粲然一笑，“侄媳？真是巧遇。”

    崔穗还没来得及反应，手下的孩子忽然冲出去扑到一具刚刚被混乱人群践踏而亡的女尸身上。

    “娘！！”

    “你这个烂屄生出的杂乱畜生！竟敢偷用老子家里的粮，拿去施粥！还没嫁出去倒先想着把东西搬出去了！”

    崔穗垂头跪着，听眼前的人边来回走动边口不择言地谩骂，终于“啪！”一记耳光狠狠地扇到她雪白的脸颊上，片刻间那片肌肤便rou眼可见地红肿起来。

    崔雄猛地摔开飞奔过来的元越秋，“滚开！老子真是倒了十八辈子的霉娶了你这样的贱妇，还让你生下这个杂种！”

    崔穗当即想起身去扶她，元越秋却强忍痛色地对她摇头，口型微动，是“听话”。

    “是我管教不周！夫君！你打我吧，你这个时候打坏了她的身子，她可如何嫁人……”

    崔雄高举的手猛然停住，目眦尽裂，“小杂种，你今天就给老子在这一直跪着，任何人不许给她晚饭吃！”他转身拖走了元越秋。

    她揪紧了袖子，脸上残痛未消，崔穗又想起了那支飞射而来的箭，瘦弱的肩膀轻轻颤抖起来。

    雪越下越大，渐渐湮没屋宅里的这缕身影和本就几不可闻的啜泣声。

    “青天白日，竟致使当街横死几人，那崔雄之女，依哀家看，怕不是什么灾星转世！皇上，这桩婚事，当真还要继续下去？”

    李卓沉默地，“但，毕竟是旬律所选之人……”

    “可皇上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看着他娶那粗鄙的底层丫头？”

    “旬律做事向来有依有据，或许背后是有什么原因，再者那女娃也称得上是娇人，算不上粗鄙。”

    “皇上，你为何开口闭口是那人？你是何等身份，何需顾虑他人的想法？再者，这可关乎宣睿的——”

    “母后，旬律也是您的儿子。从长计议吧。”李卓撇开脸，缓缓开口。

    太后无言攥紧了手中杯子，叹出一口轻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