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乌云常蔽月
芳琼没听到杨氏说的话，她也根本就没准备回余府，此刻正舒舒服服靠在天鹅绒软垫上随着马车一摇一晃昏昏欲睡。 蒋宅在商户聚居的西城，不堵马车的话还有大半个时辰才能到，不如先眯上一小觉再说。 她刚闭上眼睛开始假寐，马车便是一个急刹车，她一头撞到了车壁上，幸好马车豪华，车壁上也包着一层软垫不至于撞伤。 小扣子蹿下了马车，手疾眼快抓住了人群中一个缩头缩脑的中年男人。那人剧烈挣扎着，奈何力气始终不敌小扣子。 “是他！”车帘后的芳琼惊讶地抬了抬眉毛。 难怪小扣子这么火急火燎地急刹马车都要抓人，原来是终于看到了这个人渣败类。 此人是西华观旁边南头村有名的无赖李二牛。芳琼不是很喜欢多管闲事的淡泊性子，却也被这无赖所做的事情恶心得好几日没睡安稳。 李二牛从小到大都游手好闲偷鸡摸狗，村子里人嫌狗厌。 还曾欺负过年幼的芳琼，被二表兄蒋松之狠狠地揍了一顿之后便老实了，看见芳琼就躲。 几年前他不知从哪里找了几个钱，仗着自己长了一幅老实人的脸孔，寻了个叫良玉的从良暗娼在村子里起了座小房子专心过起日子来。 那良玉三十来岁，带着一个八九岁的女儿嫁到南头村，虽说曾是风尘女子，但极其贤惠，持家有道。常带着女儿到西华观上香，是个婉约秀美的女人。 但好日子没多久，李二牛自从手上有了两个钱，便暴露本性，染上了耍钱的毛病。一开始胆小还耍的是铜板，时间长了胃口越养越大，便开始耍银子，几两几两的赢，几十两几十两的输。 没几日就借了赌坊好几百两利滚利的印子钱。 还不上赌坊里的打手要卸他胳膊，就偷良玉的嫁妆变卖，还是不够，他就把主意打到了良玉和她女儿身上。 一天夜里他伙同赌坊几个帮闲的懒汉，给良玉母女下了蒙汗药，麻袋一套就把好不容易在官府消了贱籍的母女俩又贱卖到了城外流莺河的花船上。 流莺河的花船说得好听叫“花船”，做的是水上皮rou生意，也是最下等的私窑，专门接待走水路的苦力。 天无绝人之路，不甘受辱的良玉把女儿推进流莺河。幸好这女孩儿水性极好，一路顺水漂流爬上岸，趁着夜色跑回南头村，无处可去便求到了道观里来。 芳琼便让二表兄帮忙解救良玉，哪知去迟一步，良玉已被一伙水盗买走了，据说是去往惠州海上了。李二牛得知有人抓他，星夜出逃。 没想到二表兄找了他好几年都未找到他，居然还敢回帝都！ 小扣子虽然只有十一岁。但力大无穷，一双手犹如铁钳一般反剪住男人的双手，疼得他鬼哭狼嚎跪地求饶。 王喜安极其有眼色，赶紧召来几个家丁，将李二牛堵了嘴绑了手脚一股脑塞进仆从的小马车里，对外只说是抓到了府中逃奴。 芳琼知道王喜安是个妥当人，隔着车帘客气了几句，便撂开手不再多问。 …… 马车继续前行，一路无事来到了西城占地最广的宅子面前————蒋宅。 蒋宅占地极宽，除了大门和围墙不能像朝中官员那样描红画翠，其余设施应有尽有。 蒋伯达还专门辟了个大院子给芳琼姐妹俩小住。说是小住，大阿姊芳琳其实是在这里常住的。 自从余唯庸正妻蒋氏无奈抛下不足三岁的芳琳离家之后，蒋宅外祖母常常借口生病将外孙女儿芳琳接到自己家中抚养。 认真算起来，余府正经的大小姐芳琳每年呆在府里的时间不足两个月。 几日前芳琳随外祖母舅母去青州看用做嫁妆的庄子和置办大件的嫁妆，此时并不在家中。 芳琼因选秀回来得突然，给外祖母和舅母去的信此刻估计还在路上，等他们赶回来，最快也要半个月。 舅父带着两位表兄出门谈生意也不在家，家中正经主子只剩三个皮猴儿似的小表弟。 芳琼下车之后熟门熟路穿花拂柳往她常住的小院儿——听雨轩走。 听雨轩是她幼时第一次来舅父家给自己小住的院子起的名字，当时大表兄听到这个名字之后很不给面子地捧腹大笑。 幼时的芳琼觉得这名字雅致又有意境，不知道大表兄为何发笑？直到后来她在大街上看到茶楼叫“听雨轩”，书肆叫“听雨轩”，客栈叫“听雨轩”，就连卖鱼的小摊也叫“听鱼轩”…… 芳琼：“……” 不过后来她还是没有给院子易名，一来已经熟悉了听雨轩这个名字，懒得更换；二来她也并非常住于此；三来大阿姊对给物品起名字什么的毫不在意，非常“顺其自然”：有名字就叫名字；没名字就叫“院子”；院子多了就叫大院子中院子小院子……哪有那么多穷讲究？ 譬如大阿姊养的兔子，就叫兔子。如果有两只以上的兔子，就叫大兔子二兔子……以此类推；她养的狗，黄狗就叫大黄，白狗就叫大白……以此类推；就连伺候她的几个丫头，都叫大丫二丫三丫四丫胖丫……以此类推。 芳琼刚走到听雨轩，迎面就跑出来三个满身淤泥的“混世小魔王”……不，是三个熊孩子。 “琼表姐回来了！！！”为首的小胖子见到芳琼之后一点都没有意料之外久别重逢的喜悦之情，反而大惊失色大吼一声，三人随即作鸟兽散。 芳琼：“……” 小扣子见那三个小子把淤泥都溅到小姐裙子上了，立马翻脸：“站住！”提起裙摆追着小魔王远去了…… 果不其然，芳琼推开木门，见听雨轩门口的那个小荷塘已经被人祸害得一片狼藉，看现场，非一日之功也非一人之力。 正是暮春时节，荷塘里啥也没有，也不知道这仨皮猴儿在荷塘里瞎霍霍什么？ 幸好熊孩子熊归熊，还是知道表姐的闺房不可乱动，并未进房间祸害。 闺房依旧是老样子，高床软枕，轻裘暖被，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熏笼里甚至还熏着清淡的香。 为了不辜负如此良辰美景，芳琼决定……再睡一觉。昨夜因第一次远离西华观，心里有事一夜未眠，今日总觉头重脚轻。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还是赶紧将不够的眠补回来罢！ …… 黑甜无梦，一觉醒来时，小扣子已经撅着嘴等了许久：“小姐，您觉着饿了吗？” “呃……有点！”小扣子不说还不觉得，她一说，芳琼立即听到自己肚子发出“咕噜噜”的抗议，“呵呵……” 小扣子应该也是饿了，几乎是拖着她往饭厅走，三个熊孩子已经乖乖站在桌边等她了。 不知道小扣子拿着鸡毛当令箭怎么收拾他们了，看上去颇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 “琼表姐请！”三人异口同声道，还像大侠一般拱了拱手，撩了撩袍角，一派江湖作风，“三表姐请吃藕！”三个小家伙异口同声很难得的是同样的动作，指着桌上的一盘辣炒藕丁。芳琼看着藕丁，心想：这藕不会是听雨轩小荷塘里的藕吧？ “琼表姐请吃藕丁！”三表弟殷勤地夹了一筷子藕丁在芳琼碗中。 “琼表姐请吃藕带！”四表弟屁颠屁颠夹了一筷子藕带在芳琼碗中。 “琼表姐请吃藕粉圆子！”五表弟颤颤巍巍端了一碗藕粉圆子放在芳琼面前。 “……”芳琼总觉得这仨小家伙下一刻可能就要掏出一大碗酒与她“大口喝酒，大碗吃rou”“同甘共苦”“义结金兰”了。 不过还好，熊归熊，三个孩子吃饭的礼仪还是颇为有度的，对她这个表姐也是颇为尊重的。 如果没有时不时喊小扣子“筛酒”，再切两斤熟牛rou的话……酒当然是没有的，熟牛rou当然也是没有的！ 他们仨的脑袋倒是一人吃了一记芳琼的爆栗。 吃过晌午饭，三个小家伙摄于芳琼和小扣子的“yin威”不知道躲去了哪里，大人们也都还没回家，整座蒋宅都静悄悄的。 芳琼百无聊赖在院子中荡秋千消食的时候，舅父派二表兄匆匆赶了回来，估计是接到了芳琼被挡在余府门外，只能回外祖家的消息，处理完急事马上就派了二子蒋松之先回来安慰芳琼，毕竟蒋松之除了跟大阿姊有婚约之外，历来跟芳琼最为亲厚，像嫡亲兄长一般关心着她。 “三meimei不必伤心，你就住在蒋宅，我家就是你家！想住多久住多久！”蒋松之小心翼翼劝慰着，把胸脯拍得砰砰作响，生怕三meimei难过。 毕竟如果三meimei难过大meimei就会跟着难过，大meimei如果难过起来，他的日子就有点难过…… “我没有伤心啊……二表兄不必担心，这会儿……余府来接我的马车可能已经在路上了吧？而且……”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父亲大人亲自来蒋宅接她。 毕竟她太了解这位父亲大人了，选秀啊！如此有利可图的事情，他怎会错失？ 芳琼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