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得与失
59 得与失
“织田作……你冷静点……你听我说……” “太宰……告诉我位置，我只求你这一次……” ※ 【三小时前】 位于横滨市中心的「Luminosa」珠宝店迎来了今日的首位VIP客户。 “长濑川小姐，您预约来店挑选的海蓝宝石，我们已经为您准备好了。请随我到贵宾区稍作休息。稍后将由店长亲自为您竭诚服务。” “好的，谢谢。” 花凛跟着店员坐进了贵宾厅。 年初来时这里的天鹅绒沙发还是马尔斯绿，如今却是都换成了普鲁士蓝。抿在唇间的锡兰红茶是上好的佳品，糖果色的马卡龙摆在精致的骨瓷盘中散发着甜腻诱人的香。 花凛品了几口茶，放下茶杯，打开手机翻了几封邮件。 画廊翻修的工作进行得很顺利，预计在圣诞节当天可以重新开业。与几位颇有潜质的新人画家的合作也谈妥了，约定在下周签合同。路辰那边也帮了不少忙，总算是把堆积了一个月的工作统统完成了。 只是…… 指尖划着屏幕，停在了某条没有标注姓名的通话记录上。 那之后，中原中也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音讯全无。 她没有刻意去关注他的消息，只是偶尔会像这样盯着通话记录看上一会，不自觉地回想起最后一次见面的一些细节。 不可否认的，她开始想念他了。 但或许只要他消失得久一些，再久一些，她就可以将他夹进旧相簿里，当做一段陈年艳史来纪念。 “花凛小姐……花凛小姐？” 在一阵呼唤声，花凛回过神，看清了蹲跪在身前西装笔挺的店长。 戴着半框银丝眼镜的金发中年男子展露着温和的笑容，正等着她的回应。 “方才走神，是在想您的爱人么？” “查理先生，窥探客户的隐私可是禁忌。”她佯怒道。 毕竟「Luminosa」珠宝店的店长查理·布莱恩可不是才来横滨几天，对本土文化什么都不懂的外国人，不会不知道“爱人”这个词在这里与情人无异。 但她却没有反驳他。 “真是抱歉，让美丽的花凛小姐生气了。您可千万不要因为我这口无遮拦的，就跑去对面桑德拉的店报复性消费。如果因为我的失言让您的荷包损失惨重，我可是会自责到想要剖腹谢罪的。” 端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英俊脸庞，却故意捂着胸口做泫然若泣的夸张表情的男人，看起来实在是过分滑稽，惹得花凛瞪了他一眼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好了好了，查理，别闹。真不知道你这夸张的待客之道都是从哪个不靠谱的前辈那学来的。” “只是看您今天精神不佳，所以便有了些小小的坏心思，让您见笑了。” 花凛顿了顿，而后展颜一笑：“查理，谢谢。” “花凛小姐不必见外。” 查理一边哄她，一边做了手势，示意旁边守候的侍者端上了一只精致华美的珠宝盒。 挑选的过程不算太过冗长，这家珠宝店本身就以品质出众著称，每一颗奉上的海蓝宝石都有着极高的净度，而精湛的切工也都实属上乘。 而花凛最终选择了一对颜色与净度都近乎一致的海蓝宝石，深邃的蓝就像是抵达了海平线时，令人一眼便能钟情的那一片浩瀚无垠的汪洋。 “耳钉的款式，一枚要这款简洁的方形，另一枚就要这款罂粟花型的。” “好的。” “其他暂时没有什么需要的了，我就在店里随便看看，你去忙你的吧，查理。” “是，花凛小姐。” ※ 今日「Luminosa」的生意算不上特别好，只有三两对客人在店里随意地挑选饰品。 花凛漫无目的地看了一圈之后，在戒指的展示柜旁，遇上了两位令她有些忍不住驻足的人。或许是出于艺术家对美的好奇心，她走近了几步，默默地观察着正站在一起挑选戒指的女人。 银白发色的高挑美人一双蜜金色的眼瞳，比琥珀温润，很是吸引人，但总觉得在表面柔和的光晕下藏了些什么想要让人探究的东西。她身边的女孩很是娇小可爱，一双眼与白发美人有着七八分的相似，只是更天真单纯，很难不让人想要宠着护着她。 如果只是单纯地欣赏外表，或许花凛还不会停留太久，但她们似乎是在选择对戒上遇到了一点小小的麻烦。 不过也险些让花凛以为，她们会是破除传统的一对百合花。 直到银白长发的女人回眸看向花凛，并伸出了手。 “我叫神无月里央，不知这位夫人是否愿意帮忙我们可爱的日奈子一起挑选下半生幸福的束缚呢？” “长濑川花凛。”她回握住了神无月里央，“我想这会是我的荣幸。” ※ 相谈比想象中要愉快得多。 从婚戒的款式聊到一些古董珠宝的来历与故事，即便一旁的织田日奈子会插不上话，神无月里央也能适时地让她有足够的存在感。 单从这一点看，花凛就非常欣赏这刚认识不到两个小时的女人。 但不等她考虑进一步接触的可能性，突变也就此到来。 厚重的青铜店门被无声地破开，就好像闷在真空里的金属薄片一样脆弱地被捏碎了，戴着各异羊头面具的青年们冲进了店内，手中握着枪支武器。 与各类抢劫金店的流程一样。 保安被枪杀，女性店员与顾客们被聚拢到了一起，抱着头，跪在地上，等待命运的安排。而店长则被胁迫着打开了店后保险柜的门，紧接着后脑勺遭到重创，生死不明。 劫匪们相当的熟练，抢劫过程只花费了短短的十分钟就接近了尾声。 没有人触动警报，没有人敢私自报警。 花凛一直待在里央和日奈子的身边，看着里央安抚临近崩溃的少女。这样做其实很危险，在仅有的珠宝落进口袋里的声音之外，任何人声与哭泣声都是那样的显眼惹人注意…… ※ “条子快到了。省吾，还有晶！把那两个烦人的女人拉出去，拎上车。”为首的灰发青年发号施令，言语态度之中隐隐透出了一股急躁和不耐。 “等一下。”花凛在里央未来得及阻止的时候，开口引来了灰发青年的注意，“那女孩子不能跟你们走，我可以换。” “长濑川小姐，这和你无关……你不用……” “长濑川小姐，没关系的，我……我没关系的……只要里央……里央在就……就会没事的……” “这里轮得到你们指挥我做事？”灰发青年几步上前，以黝黑的枪口抵着花凛的额头，“女人，你给我闭上嘴。还等着干什么？这两个，拉走，带上车。” 在劫匪态度强硬之下，花凛只能忍下来不再开口。虽然她担心日奈子，可是如果她进一步惹怒这精神状态极度不稳定的抢劫犯头目，让自己死在这里，对日奈子将是更大的打击。但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一丝说不出的异样感。 直到她目送着最后一个劫匪撤离，里央和日奈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的黑色商务车里，还是无法解释这异样感的由来…… ※ 【三小时后】 织田作紧握着手机向前狂奔，耳边是警车呼啸而过的鸣笛声，刺耳的同时，又像细密的蜂针扎在他胸腔里。 疼，却还不够疼。 太宰给他的定位就在距离出版社不远的地方，不知是命运的安排，还是捉弄人的恶劣玩笑，他发现徒步奔赴，要比开车更快抵达位置。 因为道路已经封锁了，任何交通工具都受到了限制。 快一点。 再快一点！ 他催促着自己的双腿，可是有什么东西正从生命里流逝的感觉，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抢劫金店的劫匪被警车堵在了一处电车的闸道口，被不知名异能掀翻的车厢，凄惨地横躺在轨道之上，拦住了道路。 而唯一的通路只剩下了尚未完全断裂的天桥。 织田作庆幸着自己在刑事部还有些人缘，刑事一课认识他的组员未加阻拦就让他径直冲上了天桥。 视野随着台阶的逐级而上变得清晰开阔，天空的颜色大片大片地呈现在眼前，但男人的眼中唯一能容下的，就只有在人行天桥的另一边，被粗暴地拖拽在地的少女。 “不——”织田作冲向天桥的栏杆，正想往下跳时，一股时间凝滞的混沌感骤然袭来。 车厢内不明物体的爆炸撕碎了他的身体，幻境中的死亡过后，是刹那的清醒。 让织田作向后倒在了地面，眼睁睁望着一束火苗冲天升腾。 男人迅速爬起身，往右边的天桥长廊跑过去，直接跃下去的路是行不通了。 等着我……日奈子…… 等着我…… 这与他那一夜救出少女的情形完全不同，也因此愈加恐惧。 他的身体向前飞奔着，视线的大部分始终注视着劫匪与人质的状况，周围的警察越聚越多，他看见了曾经训导过的芥川龙之介从远方破空而来。 可是谁也没能阻止接下来的事件发生。 织田作之助也好、太宰治也好，还是全力以赴的芥川龙之介也好…… 响彻天际的枪声起初是从织田作脑海里出现的，他揉碎了第一种可能性之后，选择了两步之外，一名刑事部警员的配枪，可距离太远，他并没能击中为首劫匪的腕部，阻止他的行动。 无数种可能性在识海中预演，但无一例外地，只剩下血泊与哀鸣。 为什么…… 为什么！！！ 时间与空间恢复到了正常流速。 瞬间被抽干了力气的男人靠在天桥廊道的栏杆上，看着女人抱起瘫倒的少女身体，哭得撕心裂肺，却无能为力。 而里央在快要成为下一具尸体的时候，芥川的布刃横插着拦在了她的面前，挡下了子弹，激战触发之后，现场变得更加混乱不堪。 织田作耳边的大喊声久久都未能停止，甚至盖过了战斗现场其他一切的噪音，单单在他的脑中回旋。等真正能辨别时，他才发现，那是他自己的吼叫声…… ※ 「羊」群在芥川的强势攻击下被冲散，带着贵重珠宝逃跑的劫匪分了几条路迅速撤离，原本要被作为人质带走的女人也被遗落在了原地。 最初的哀鸣过后，里央变得安静，一动不动地抱着日奈子，任由泪水从脸上不断滑落。 可能谁也没有想到日奈子的病会在那时发作，无法被带走作为人质的累赘，自然是第一时间要被丢弃的，但里央不能把日奈子一个人丢下，坚持己见地要带着她一起离开。 几句话之后，为首的灰发青年便被惹恼了，当即动枪要给里央身上开个洞，结果却被扑过来的日奈子以身挡去了子弹。 织田作并不知道自己是拖着怎样的心情才能来到近前，“砰”地一声跪在地面时，也并没有感觉到膝盖骨欲碎的疼痛。 张开的干涩喉咙里吐出来的字句听不清喊的是谁的名字，最终日奈子尚有余温的身体被塞进了他的怀中，给了他人间最后的一缕温暖。 “日……日奈子……” 里央在他身边，以手背抹去了泪珠，但暗红的血渍被涂在了颊边，艳丽且绝望。 “对不起……织田君……对不起……” 道歉的话语在耳边不断地重复，可织田作像是充耳不闻一般，静静地抱着怀中的女孩。 不重要了。 什么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