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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城30

    往常元苘回出租屋洗澡、洗衣服、拿点衣物就回医院。

    今天,为了让芮南露和莫林单独相处她没着急走,留在屋里擦地。地面瓷砖颜色不显脏,拖把拧出的水像涮过画笔。

    整理完房间她去卫生间洗澡,围着浴巾躺在床上回想最近发生的事。

    莫林照顾满以更多,她借口有事避开莫林帮满以处理排泄物的时间,找了两本关于鄂伦春的书读给满以听。她能感觉到满以并不希望她看向他瘫痪在病床上,也知道……满以活着的意愿不大。

    步入春天,医院走动人员变多了,欢笑声经常传到病房,她会起身关上窗户,回头淡定看向病床,她早已读不懂他的情绪,除了他想死。

    元苘闭上双眼,眼前是形如枯槁的人,她记不起满以从前的样子,记得他给她的感觉——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她和莫林不言自明,用最好的药物维持满以的生命,哪怕是皮囊也要陪着她们。

    不知道对错,不想他离开。

    元苘从床上起身去厨房做拿手菜,鱼香rou丝装进饭盒,配上米饭、炸鸡块和爽口小咸菜,打包好带去医院。

    芮南露离开病房跑到医院门口定住,路上准备拐进医院的轿车排起长龙,满以对莫林和元苘很重要,她不应该那样轻松说让满以解脱。

    可是……太痛苦了。

    无论对家属还是病患都是一种折磨。

    她坐在医院外墙围栏前,眼前水泄不通的车像她的思绪,除了满以痊愈没有让两方笑出来的办法。

    雪上加霜,道路前方发生剐蹭,两个小时后单行路恢复通行。

    莫林坐在病床前不知道时间流逝,手肘撑在病床边握住满以左手,骨头和失去油脂的干燥皮肤像在触碰住在临终关怀科的老人。

    他低头,额头贴在两人相握的手上,眼眶泛红沉默不语。

    他可以高价雇佣护工照顾满以,元苘也不用来医院,他们愿意站在病房里是对满以的警告,爱人和亲人都在他没有理由放弃,绝对不能死。

    “哥,我去追露露。”

    莫林低声说完站起身,从床边柜子里找出剪刀放在满以手中,无视满以眼中绝望离开病房。

    医疗仪器辅助满以呼吸,黑色剪刀静静躺在他摊平的手掌中,僵硬身体无法掌握近在咫尺的选择权。

    瘫痪这大半年他从没怪过莫林和元苘,度日如年也是真的。

    结局已定,他不愿两人在停滞不前,千里之外春山如笑。

    他在床上尝试握住剪刀,芮南露挂断电话站在医院门口等莫林。

    下午车流量比中午大,附近有限速牌轿车开不快,行人不走斑马线随意穿行。

    莫林站在芮南露面前道歉,缓了口气道:“我给了他一把剪刀。”

    有什么用呢?满以根本不能动。

    芮南露欲言又止,伸手抱住眼前高大脆弱的人,此时他不是无所不能的老板,而是一个重情重义的男人,她想陪他渡过这段难熬的日子。

    莫林将她紧紧拥在怀中,声音沉闷,黯然伤神:“我该怎么办?”

    春风轻轻吹,无人知晓正确答案。

    元苘拎着饭盒走到路边,她习惯走斑马线,万一出事三万和三十万的区别。

    芮南露和好朋友有心灵感应,她放开莫林看向马路对面。

    苘苘身穿白色碎花裙,黑发上半部分扎起来,下半部分披在肩上,法式刘海自然慵懒,翘起的发丝在阳光下发光,手中拎着两个保温桶,低头走过斑马线。

    芮南露举起右手:“苘……”

    疾驰而过的黑色轿车挡住她的视线,巨大声响过后元苘被车辆撞飞,身体摔在马路上滚了几圈,保温桶里的食物在蓝天中飞舞依次掉在地面。

    元苘衣服拧成麻花,半边脸被地面蹭破满是血迹,手指扒紧地面试图触碰不远处的手机。

    车轮提速碾过她的身体,像厌弃一个包子反复压扁挤出内陷,鲜血和碎rou沾染车轮缝隙,确认伤者无法复活轿车扬长而去。

    近五十岁的男人头戴棒球帽,坐在驾驶位手握方向盘笑容诡异,漆黑双眼泛起蓝色微光:“jiejie,哦不!元苘,我们下个世界见。”

    一切都在呼吸间,芮南露的手还停在半空中,她飞奔到元苘身边,尸体面目全非毫无生还可能。

    “怎么会……苘苘……苘苘……”

    她坐在马路上失声痛哭,莫林注视延申到远处的血色车轮印,拿出手机拨通熟人电话:“宋叔叔,帮我查辆车,黑AF21***,肇事逃逸。”

    半个小时后警察发现肇事者,他将车停在路边畏罪自杀。

    元苘的亲人不愿处理她的丧事,芮南露再怎么生气也要先把苘苘安葬好。

    她回不过神总觉得苘苘还在身边,想着想着鼻尖泛酸,忍住眼泪陪苘苘走完人间最后一段路。

    “莫林,我想和苘苘单独说说话,你回去照顾满以。”

    火葬场哭声不断,莫林看向窗外,夜色越暗他的心越不安,好像哥哥真会离他而去。

    他将助理留下陪芮南露,开车离开火葬场。省道来往大卡车扬起灰尘,路灯照不透道路两侧黑暗,到城市亮起零星灯光。

    他踩住油门不管是否超速回到医院,下车急匆匆往病房赶。手机突然响起他不敢接,气喘吁吁推开病房门,医生和护士站在病床前忙碌,望向他的眼神十分遗憾。

    满以没用莫林给的那把剪刀,像预料到什么呼吸戛然而止,死在生机勃勃的春天,封存在繁星闪烁的夜色中。

    医护人员奋力抢救,正式宣告满以死亡。

    莫林没有流泪,他比自己想的冷静,再次回到火葬场,将元苘和满以的骨灰埋葬在同一个墓中。

    又一个天亮,身价千万的大老板去卫生间洗抹布,回到坟墓前平静擦拭墓碑,屈膝跪在墓碑前磕头。敬两杯酒,一杯给哥哥,一杯给元苘。

    灰色墓碑上鲜红字体只书写两人名字,元苘、满以,没有特殊关系,也许来生还会相遇。

    芮南露眼睛哭肿了,抬手摸摸冰冷墓碑,一瞬把世间所有恨了个遍。老天不开眼,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丧事悄悄结束,莫林开车把芮南露送回家,回到哈公馆翻找冰箱,从冷冻层拿出排骨,按照父亲的方法做酸菜排骨汤。

    恍惚渡过熬制时间,将酸菜排骨汤端上茶几,坐在沙发上拿起勺子往碗里盛汤,夹起一筷子酸菜放进嘴里。

    菜太烫,烫得他眼泪直流,泪水源源不断滴进汤碗中,一碗汤喝得他如同溺水无法呼吸,他还是没学到酸菜排骨汤的精髓。

    第二天,芮南露和莫林来医院整理两人遗物。

    床头柜下层摆放满以写得书,莫林弯腰拿起关于鄂伦春的书,书下压着由项链串起的情侣对戒,他一并收好站直身,书里掉落一张折叠的纸。

    芮南露捡起纸条展开,上面留有满以的字迹,横竖间有细小波纹,应该是他患病后写得。

    亲爱的苘苘:

    今天天气很好,窗外那棵大树好似停满枯叶蝶,看着它我就想起我们去大兴安岭的日子。

    对不起,说好去看五花山我却食言了。

    我是一个微不足道又无趣至极的男人,很多话没能坦荡说出口,也许有病情的原因,只得借用信纸坦白情意。

    就从……你摔在卧室门口说起吧!

    那时我真吓了一跳,想过去扶你,但是你眨眼跑进卧室关上门。

    之后,你又像我记忆中的房客,最多比从前努力生活。

    真正注意到你是从拍摄鄂伦春老人那天开始,听老人讲老故事不是件容易事,人们很容易失去耐心,包括老人子女。

    那时候我注意到你全神贯注,虽然我们专业不同,但仿我佛遇到同类欣喜。

    你说想拍摄素材对鄂伦春没有兴趣,调研时却很像我的得力助手。

    渐渐地,我发现你和以前完全不同,下意识判断你的言语,你来自哪里?一切会不会是我的梦,如是梦应该是一场对我来说很重要的梦。

    调研那段日子我期待你来问我问题,大概……好为人师,不是好习惯。

    等你真问我问题时我又忘记坏习惯开始耍大刀,莫林还常常说我话少。

    与你相处的日子平淡舒服,我的心在平静河面上飘,你像乍然出现的老鹰将它叼走。

    呵呵,好奇怪的比喻。

    你习惯将真实情感压在心里,不会把负面情绪带给其他人,认真做每件事,即便站在黑暗中也会帮人指出通往光明的路。

    我喜欢这样的你。

    只是你常常躲在山洞里,不知道自己多么强大美丽。

    我无法移开视线,想更加靠近你,想让你不要难过,想要你留下来。

    后来我们确认交往,那天我失眠了。每次与你见面我都非常紧张,比暗恋你时还紧张。

    遗憾的是,在我们要走向幸福未来时出了点意外,我坐上离开家乡的列车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回来。

    你不要伤心,张开翅膀飞去光所呼唤之处,沿途别有洞天。

    祝你幸福。

    致我的心上人

    芮南露忍住眼泪折起信纸,纸张背面还有几行字:

    ……

    对不起,其实我很贪心。

    如果以后我身体不能动就眨眼,眨一次眼睛代表说一次我爱你。

    偶尔想起我吧!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满以不知道他留下的情书元苘没能看到,两人先后去世,独留病房里痛苦存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