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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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心死(四) 回到留芳谷后,君不封一直混混沌沌的。在窄小的黑箱里锁得久了,骤然得了释放,他甚至不太习惯这种突来的轻盈。 他在睡梦中轻轻翻身,一下听到了锁链牵动的声响。睁开双眼,颓然直起身,君不封默不作声地逡巡四周,依然没能习惯这已经变成刑房的密室。但许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被解萦重新塞回囚笼,君不封很意外的没有太多不快。 在江湖浮沉了好些年,君不封见识了太多凉薄人性,解萦对他的执着固然坚定到了可怖,可也只有她自始至终对自己不离不弃。狠心抛下她两年不管,他为此吃尽苦头,再次见到她俏丽的面容,他甚至不敢设想他们还有明天。解萦为了他力挽狂澜,给了他这个依稀的未来,君不封承她的情,也不敢再奢求更多。 此番回到留芳谷,解萦还要为此前在谷外的事分神,腾不出手来整治他。他被关在密室里,不再担心疲命的生计,心思自然全数围绕到解萦身上,猜想她之后会怎么待他。因为记得重逢后解萦的暴戾,即便君不封可以说服自己,将解萦的一时的恶毒当做儿戏,对她要让自己做牲口的打算一笑置之,可从小姑娘实际待他的行为来看,她确实是在将自己的誓言贯彻始终。 想到自己也曾自尊全无地跪着请求解萦给他食物,解萦以后整治他的方法,恐怕也与当初如出一辙。 以他过往的刚烈脾性,若真落入敌人之手,只怕在虐待和侮辱开始之初,他就会直接自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对很多人而言,死亡是人生的究极可怖,对他来说,也许因为死亡曾太多次的迫近他,这点威胁已经变得不痛不痒,他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这几年更是几次三番地为解萦踏上了赴死之路。为保全解萦,君不封向来是不惜命的。 但偏偏,他此生所遭受的几次难以磨灭的羞辱,都是出自解萦之手。 如今的彼此已经换了一种关系,他匍匐在地,尽职尽责地陪她玩着奴隶游戏。他可以随时终结这种扭曲的玩乐。只要他同意做她的夫婿,一切残忍对待都会戛然而止。 可他不能。 茹心已经走了很多年了,时间久到他一度想不起她的面容,但曾经的心动还在,他依然能体会到那百转千回的幽微,这是他所了解的男女之爱。对解萦,他始终是如父如兄的疼爱。解萦当然是特别的,但她想要的东西,他清楚,他给不了。 如果能给她,两个人又何必闹到今天这步? 君不封不是没在春梦的侵袭下有过出格念头与做法,可自渎之后是难言的自责。解萦对他的感情,就如同他对茹心的迷恋,坚定纯粹。他无力回应小姑娘的真心,又忍不住龌龊。可即便如此他也清楚,那欲念是自己长年累月的欲望压抑所致,与对她的动心毫不相干。 真正的爱恋能够跨得过他亲手为两人划下的伦理界限。他跨不过。 因为活得泾渭分明,他不肯欺骗自己,也不肯委屈他人。 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 被至亲至爱的小姑娘揪着打骂,比起身体的疼痛,更难以忍受的是内心的坍塌,可比起他无法使她情感圆满的亏空,这些疼痛又都突然渺小到了不值一提。 他希望小姑娘恨他,哪怕是日以继夜的折磨也好。虐待他吧,起码这样他会好受一点,权当是他在帮她出气,告诉她,她究竟爱了一个多不值得爱的东西。 沉寂了数日,除了从暗格中接受解萦送来的食物,君不封再未与解萦有过更多接触。 解萦不来看他,他却时时刻刻都在想着对方。 他的世界,终于彻底回到了围着解萦一个人转的轨道。 被撂在密室的这几日里,君不封的下腹始终有股攒动的火,稍不留神,就烧得他心痒难耐,眼里心里想的都是近日他和她的旖旎春光。 他恨自己的下作,又实在不清楚该怎么摆脱这欲念的折磨。清心的功法尚没念到头,心里的小女孩已经蛇一样地缠住了他的腰身,他的丑陋在她清明的注视下愈发膨胀,他想要逃,偏偏逃无可逃。来自四面八方的束缚缠紧了他,而女孩欲说还休地向他招着手。 为了平息欲念,君不封不顾自己赤身裸体,在密室里不知疲倦地演练丐帮拳法,一套一套地打下去,打到自己力竭,再没有起身的力气,才堪堪停止。 夜里,解萦为他送来饭食,君不封刚练完拳,他瘫在地上,胸膛尚在激烈地起伏,对她的造访视若无睹。 解萦来了脾气,从墙上扯来马鞭就抽他,君不封被她打得只能御蜷在一个角落,狼狈地说自己会起身用饭,解萦才勉强停止了她的惩治。 解萦离开后,君不封食不知味地吃着她送来的饭食,突兀地哭了。 被重新关进密室后,仰头去看那小小的偏窗,君不封可以勉强分辨出早晚。 但待得久了,他的生活还是不见天日。 解萦把他掳了回来,又把他长久地丢在黑暗里,不可告人的欲念发荣滋长,快要将他逼疯。其实只要他同意,这一切折磨都可以结束,他可以得到她,也能重获自由。 可实际上,他还是在狼狈不堪地对抗着这虚无的欲念。 抵抗到现在,他都要骂自己为什么偏要做一个不识时务的犟种,不肯去承她的情。没有人会试图谅解他,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 歇斯底里地哭了一阵,恼人的春梦又一次卷土重来。他能闻到解萦身上的幽香, 引以为豪的定力化成了风中飘洒的齑粉,虚空中飘荡,卖力嘲笑他的虚伪。 身体在叫嚣着,渴望一种温柔的抚慰。 解萦在暗格看到君不封突如其来的痛哭,她暗爽之余,心里又很不是滋味。 接下来的事,却大大出乎了解萦的预料。 在不时的哽咽声里,君不封竟笨拙地抚慰起自己。 他的双手试探性地游走在自己的身体之上,修长的手指由锁骨一路向下,在胸口的纹身上飞舞,在那沉睡的茱萸上停了片刻,他学着解萦这段时日的暴力揉搓,机械地扯拽着身上的柔软。他低低喘息了一阵,喉头微动,不甚灵巧地抚慰着那愈发挺立的脆弱。 身体的绯红无疑昭示了他的亢奋,可他在哭。 愈发激烈的动作之下,是破罐破摔的绝望。 解萦起身。 门锁牵动的声响在只有他轻声低喘的空荡密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君不封眼含水汽,周身僵硬——解萦带着一身凉意,风似的卷到他身边。 她的突然造访到底惊到了他,让他下意识xiele身。 被她撞破了自己在做这种丑事,也许他应该尴尬,可君不封只是模模糊糊地想,也许她这些时日按兵不动,等待的就是这个时机。 解萦利落地蹬掉了自己的绣花鞋,宛若走兽般爬到他身边,猫似的步步紧逼,眼里精光四射。她忽略他身上的狼狈,单是对着他笑,这笑容依旧让君不封有片刻的愣神。 “回到谷里这些天,事务繁忙,一直没能腾出手来长久照料大哥,让大哥如此寂寞,是我的错。” 她的声音是他不甚熟悉的甜腻,反倒激起一阵毛骨悚然。 不出所料,解萦出手如电,直接要去握他的敏感,君不封打了个寒噤,终于彻底从那破罐破摔的迷梦中苏醒,他挣扎着一路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被解萦堵在了死角。一手沾了秽物,自然不比解萦两手伶俐,但他还是面红耳赤地堵住自己的要害,不让她碰。 解萦咄咄逼人,继续跟他抢占主导权。君不封在她面前云淡风轻太久了,解萦只想扒开他层层虚伪下的脆弱真实。 两人的争夺依然以君不封的落败而告终,解萦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牢牢地压在他身上。君不封虽然武功俱失,到底是个成年男性,身强力不亏,可心里始终带着愧,他没办法彻底推开她。而两人过往的打闹,他似乎也总是输,从相识之初,他就没学会怎么赢她。 解萦用随身携带的银针扎了君不封的几处大xue,君不封的挣扎渐渐卸了力道,最终只能将他的一切都袒露给她看。身体毫无保留地映在女孩似笑非笑的眼眸中,他头脑发热,喉咙感到莫名的焦渴,身体泛了难言的热与痒,周身也跟着充血。那才瘫软不久的命根子居然也在探头探脑地兴奋。如果不是没有任何力气,他真想好好抱抱她,肆意吻她,抚摸她,将她压在身下,在她的身上疯狂地攻城掠——君不封咬了自己的舌头,力道很重,疼得他登时咳了血。 他又在胡思乱想了。 他能看出她笑容中的讥讽,他气喘吁吁,面红耳赤,欲望作祟,狼狈不堪地显现了与寻常男人无异的野兽原形,只要稍微松懈,本能就会侵占身心,湮没了他的一切自由意志,向情欲俯首称臣。 解萦等的就是这一刻,她等着他向她求饶,向她请求原谅,求她给予他释放,给予他安慰。 她的笑容是漆黑夜空里最明亮的星,他也冲着她笑,笑里涌出泪。 解萦细嫩的双手在他周身灵巧游走,她娴熟地玩弄着他的胸膛,激得他又在低吟。单手握住对方的敏感,她长而坚硬的指甲划着他,很快显出几道清晰明了的红印,君不封浑身颤抖,眼眶都泛了红。他低声下气,带了点哭腔,困兽一般哑着声音求她不要碰。 解萦被他勾得心旌摇曳,更起了玩弄他的心思。细嫩的小指狠插在铃口之上,引得男人一阵撕心裂肺地痛嚎。 经过适才的刺激,君不封远比她想象得要兴奋。 也是骨子里的贱骨头。 脑海里突然闪过的刻薄话语让解萦晃了晃神,以往类似的话语只对仇枫和她偶然的露水姻缘说过,那时她发自真心嘲笑他们的贱。 大哥也是如此,疼痛之后,是更加难以言说的兴奋,和她以前遇见的男人没什么两样,倒不如说,正因为这种事发生在大哥身上,这种下贱也变得趣味横生。 她快要记不清自己暗地里养了多少条“狗”了,因为他们大都温顺乖巧,她简直要忘了驯服野狗的乐趣,只是可惜中年大哥不复青年活泼,也不再一往无前,最初她熟悉的一切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悄然消散。此前对他动手动脚,迎来的是当头一声棒喝,大哥对她破口大骂,丝毫不留情面。如今的他只会张皇躲避,拼命哀求。 解萦说不出哪种抵抗会令她更着迷,每一种都有新的乐趣与惊喜。 强行分开他的身体,无视君不封哀求的眼神,她坐在他身体中间,双足试探性地碰了碰他的挺立,将其紧紧禁锢在两足之中,有规律地上下挪动。 绸缎白袜阻隔了他们身体的切实接触,他能清晰明了地感受到她小巧圆润的脚趾,细嫩的脚掌在他身上摩挲,激到他周身发疼。 在一触即发的紧要关头,解萦起了坏心思,轻巧地解下她的发带,箍住了他脆弱的底端。欲望无从宣泄,君不封在频繁喘息中快要失了神志,浊液将解萦的白袜濡湿,解萦留意到这一点,扯了君不封颈部的铁链,强迫浑身无力的他起身,她抬起右腿,脚趾抵在他唇边,意思不言而喻。 君不封恍惚中想要张开嘴,吸允给予自己快慰的每一处小巧,卑微地表达自己的感谢。嘴角牵动,他突然回过神,连忙咬了自己的舌头,强迫神智保持清醒。 解萦等了一阵,君不封的表情并不如解萦所想那般抵触,喉结耸动,他要哭不哭地摇头,还是很隐晦的哀求,解萦爱他讨饶的样子,心里一柔,也不再捉弄他,仔细理了理他散乱的发,解萦轻柔地将他放平在床,开始了自己的正题。 她再次跨坐在他身上,坦然地迎着他无从躲闪的目光,一件一件,慢条斯理剥落着自己繁复的衣物,向他一点一点展露独属少女的曼妙身姿。 只要解开里衣的扣子,她和大哥就会赤诚相见。 君不封呼吸急促,比适才的挣扎更为剧烈。 解萦拎起他的手,让他的手掌抚在自己胸口,让他感受自己胸前的呼之欲出。 君不封气急败坏地惊道:“放手,丫头,你快放手!” 第十五章 心死(五) 解萦不理会君不封的抗议,仅是捏着他的手,让他的手指紧紧陷在她胸脯上。因为是强迫,用在他手上的力道也重,反倒捏得她自己一阵疼痛。 见抗议无效,君不封结结巴巴吐了半天不成字的音节,解萦没想到君不封会脸红成熟透的柿子,乍看上去有种懵懂的可爱。 她心里一柔,俯下身,亲吻他泛着血腥气味的干涸嘴唇。 三十四岁的大哥,日子过得稀里糊涂,没有一个人来好好爱过他,他亦不清楚床笫之事的好。心里泛起了对他的疼惜,就是惯常的作弄也不忍心。 天昏地暗天旋地转,这样的一个洞府天地,她只想做他的妻。 解萦环住他,绕着他的脸颊,款款深情地吻。 君不封全身僵硬。 他与解萦如今只隔了薄薄一层布料,他能感到她身体的软,绸缎的潮。含苞待放的少女牢牢陷在他怀里,勾引他,玩弄他,折磨他。他被吻得狂乱,理智也在将断未断的边缘。解萦吻累了,直起身来大口喘息,他在这时得了空当,再度做起徒劳无功的挣扎,低低地劝道:“丫头……我们不能……” 解萦在他的胸口盘桓绕着圈,亮晶晶的眼里满是笑意:“不能什么?” 激情隐退,欲望消弭,理智再度占据上风,君不封深吸一口气,郑重地看着她:“我会做到我以前没做到的事,以后一辈子陪在你身边。” “哟,这是哪阵风突然把你吹得转了性?这时怎么不提我们是兄妹,也不说我们之间差了十六岁,你不能耽误我了?” 面对解萦含枪夹棍的嘲讽,君不封仅是苦笑着摇头。抛却了暴戾的伪装,她还是她。情意坚如磐石,对他一如既往、死心塌地。解萦大概永远不会知道,在她无从伪装的每次注视中,他从她的眼里读到了多少坚定不移,多少深情厚谊。 可他们终究走到了最坏的发展。 他看着他的小姑娘,女孩平静的面容下,难掩她对他的期冀。 她依然对他心怀期待。 明明他是她的囚徒,这些年来,真正被束缚住自由的,其实是她。 解萦把解开困局的钥匙交给他,只消他轻轻点个头,什么猪狗不如,什么万劫不复,都是小丫头片子的说辞,他们终究会变成一对寻常夫妻。 但这不公平。因为在心里的地位独一无二,回馈才更要慎重。 解萦给予他的珍重,他无力回报。 如今的僵持里,他看似作茧自缚,却得了莫大的好处,两人关系的主动权自始至终都落在他手中,长此以往,最终被伤害的人,还是解萦。 难言的无力与疲倦席卷了他,他们的故事是个死局,伤人伤己。 身体渐渐有了气力,他抬起手,颤颤巍巍地摸了摸小姑娘年轻的脸颊,温和地允诺道:“大哥不会再逃了,即便你让我逃,我也不会逃了。以前是大哥自欺欺人,总觉得你对我的迷恋只是一时兴起,现在我不再骗自己了……大哥会一辈子留在你身边的,直到你厌倦我的那一天为止。” 解萦不可置信地颤抖着身体。自她向君不封袒露心意以来,君不封用伦理教条当推辞,权当她鬼迷心窍,自始至终都在回避她的情意,拒不承认她对他的迷恋。现在他接受了她的情感,也理所应当地认了命——就算神情再黯然,也终归是认了。她有些想哭,想抱着他告诉他不必这么难过,他们还有无数的好日子要去活。夫妻之间哪有隔夜的仇,只要在一起的时间够久,过往的在意都会成为过眼云烟。可知道他还有后文,她只能将自己呼之欲出的汹涌情感咽回去,也不知后面又将迎来怎样的怒海情波。 君不封缓缓向上捋着她脱掉的衣衫,试图替她把衣服穿好,解萦噘着嘴,一把甩开他。君不封不再勉强,单是收回手,眼里闪过一抹晶莹:“丫头,你就此放宽心吧。大哥不会走的。大哥实际上也没处可去了,不是吗?往后的日子,你想怎么对我都可以,就是杀了我……也没问题。但我们之间,走到这一步,也就够了。大哥只能为你做到这里,我们不能再更进一步了。” “你是……什么意思……” 君不封仅是悲哀地望着她。 解萦瞪大眼睛,怒不可遏,她俯下身咬他,他的肩膀又渗出了大量的血。但这次,他不为疼痛所动。解萦慌了,忍不住将他的双手纳入怀,让他胡乱地触碰着自己胸前的柔软:“为什么?你明明是爱我的。你肯为我死,你还愿意一辈子留在我身边,你是爱我的……”解萦越说越绝望,把自己难过成了只狼狈的花脸猫。 泪水汩汩流着,她颤声问他:“你是爱我的,你是爱我的,对不对?” 她的泪落在他胸口,也由此落在了他心间。他的双眼也跟着模糊。他竟又一次要让她难过。 君不封闭上眼睛,任由泪水划过脸颊。 “丫头,在这世上,没有人比你对我更重要。大哥心里最在意的人,一直都是你。十年前是这样,十年后也是这样。但疼爱与爱是不同的。我疼爱你,可我不爱你。”他强忍着心头的抽痛,咬牙道,“在被你亲吻的时候,我只觉得恶心。” “恶,心?”解萦迟缓地念出这两个字,神色很是钝。她一时半会儿没办法理解这两个字的含义,但有什么东西横跨了两年的时间,再一次抵到了她的心房。 她看着它刺进去,里面流出了浓稠的血,很疼。 他又杀了她一回。 他到底在冲着她说什么啊? “怎么会恶心呢。”她哭得更厉害了,“你明明不是这个反应的,你明明很亢奋的。” “因为大哥是男人,你那样貌美,又那么……又那么会撩拨人。情场老手尚会为你驻足,又何谈是我。我不可能没有反应。但这是一个男人面对女人的本能,就算我为此作呕,我也没办法欺骗自己。” “你就不能单纯把我当一个女人来看吗!” “我不能……我把你救下,送你到留芳谷,看你拜师学艺,给你修筑小院,往后你的每一次生辰我都尽量在你身边,我看着你长大,教你小手段,给你缝补衣物,每天做好了饭等你进学回家,听你嘁嘁喳喳和我讲学堂的闲话……连你最初的月事带,也是我替你做的……你让我怎么把你看成是一个与我毫无关联的女人,单纯以一个男人的眼光去审视你,接受你?我没法忘记你是我救下来的女童,也不可能忘记你是我亲手养大的女儿!” 君不封久违的激动了。这番肺腑之言亘在他心间许久,他却始终没有向解萦吐露。有些东西如果讲得太明晰,只会刺痛她的深情。他一直在等她自己想通,可等来的,是连同他一起被撞进的死胡同。 “以前大哥说过,如果你看上的少侠不喜欢你,大哥就是绑,也要押着他和你成亲,只要你高兴就好。现在我把自己押来了。但这样,你真的会高兴吗?丫头,大哥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希望你能有一个好归宿,大哥不想你伤心,更不想看到你的一腔热情被辜负。只要想到你因为这种事而神伤,大哥心里就难过。”他泣不成声,“但为什么呢……最后却是我一再做这个刽子手。” 是啊,为什么呢? 明明屡屡被拒绝的人是她,君不封却在为此痛苦。 解萦能懂他,这是他的脾性。 但她不愿谅解他。 眼下她能感受到的,只有耻辱。 行走江湖的两年里,有多少人想一亲她芳泽;欢场之上,又有多少小倌想与她春风一度? 旁人的示好与爱意,她统统视而不见。 一个江湖上其他男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女人,在近乎全裸的勾引他。 而这个男人,这个该死的乞丐,就这么对她弃如敝屣,还骂她恶心,让他作呕。 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她好恨他,恨他同她讲这样的实话。更悲哀的是,她似乎连报复都没有了方向。燕云此前所说的整治,在这一刻已经完全失去了效用。 他们之间的症结,不是他是否会沉沦的问题。 他承认他无法抵抗她的魅力。 解萦胡乱地擦着泪,满不在乎地笑道:“好啊,既然你这么可怜我,那为什么不能骗骗我?就算是假的也好,哪怕是让我高兴一会儿也不行吗?” “就是我真的骗了,你就会信吗?是谎言,就总有被拆穿的一天,拆穿一回又让你心碎一回,我再做一次负心汉吗?” “所以,你宁肯最开始就做这个负心汉,是吗?” “是。” “好,好。” 她大笑着又一次低下头,那已经被捅伤了的心房,现在被彻底贯穿了。 没有血,没有泪,只有疼。 周遭是死一样的寂静。他的声音又一次在她耳畔响起,遥远的像是前世的余响。 “丫头,让这一切都到此为止吧。如果我们糊里糊涂有了关系,我肯定会对你负责,让你做我明媒正娶的妻……但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就算与你成亲,我跟你亲热也只会恶心只会吐……到头来只能让你守活寡。我知道,你想要的始终是我对你的真心。但我,给不了。你是我的天下第一,没有人会比你对我更重要。我有尝试要爱上你。但我做不到。只有忘了你是谁,我才能忘记我是谁。可大哥又怎么会忘了我们经历的一切呢……所以你要的,就是这样的我吗?一个需要你时刻委屈自己,无从爱你的我?” 任凭泪水划过脸颊,他闭上双眼,等待着身上小姑娘迟来的暴怒。 君不封的这番话,到底触及了解萦长久不愿提及的症结。 她败了,败得一塌涂地。 幻露小筑猝不及防听到君不封的独白时,她想他是爱她的,不然也不会留一撮头发同自己的发丝紧紧绑在一起,做结发夫妻之意。 可对他而言,爱究竟是什么呢。 解萦已经要忘了茹心的具体面容了,但她始终记得君不封同她的接触,她记得君不封看茹心的眼神。 像是点燃了他灵魂的全部光芒,要为茹心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那是他的爱,坦荡荡,赤裸裸。毫不遮掩,热情赤诚,不求回报。 那是年少的自己最初认识的大哥。她见识的始终是他对另一个人的真心,那无从遮掩又时而黯然神伤的情感照亮了年幼的她,她也想要那种特殊的感情。 后来他们相依为命,又一度视同仇雠,她坚信他对自己是有情的,否则不会在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还肯豁出性命去护她,愿意留下他承诺的信物。 其实都是一厢情愿。 她自然是特别的,他也一直记着她的好,所以她行事乖戾,他从不肯怪她,心里一直念着她,可以轻易为她豁出性命。只是他活得太泾渭分明,世间有太多事可以以次充好,唯独感情不能以假乱真。 好一个端方重义真君子,好一个坐怀不乱柳下惠。 大哥迄今为止对她的所作所为,都是成全他一个人的义胆侠肝。 解萦在君不封身上跨坐许久。 他们长久地保持着沉默,解萦身形摇晃,摇摇欲坠。君不封亦是面容苦涩,心如刀绞。 许久,解萦止了泪,突然扬头朝他一笑,仿佛连片的阴云中突然泄出一角,泛着金色的柔光,这笑容里有着他几年难得一见的灵动与俏皮。 囫囵地收好自己的衣物,解萦慢条斯理地将它们一件件穿好。系好自己的最后一个衣扣,她轻轻拍了拍君不封的胸口,笑道:“大哥,抱抱我吧。就像我们初次见面那样。” 于是他抱紧她,火热的呼吸吐在她耳畔。 隔着重重布料,她没办法切实触碰到他,她知道他是暖的,可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肌肤相贴时,彼此会有怎样的温度。 她与他之间,似乎总是隔了那么一层天堑。 她跌跌撞撞,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才终于弄清楚,这道天堑,她越不过。 君不封等着她的暴怒,可那暴怒迟迟不来,甚至她眼里的灵光,也随着沉默的持续,默然消散。 宁静之后不知会迎来怎样的风浪,他作茧自缚,心甘情愿承担一切苦果。 “丫头,恨我吧。这样我心里还会好过一点。” “感情勉强不来。如果今日是林声竹移情别恋爱上我,要我接受他的爱,就算他爱我比你怜我更深,付出也更多,我想的也只有他死……”她重重地叹息一声,不愿再说。 她怎能不恨他呢?她恨他早年抛下自己一走了之,也恨他在她生命垂危时不知所踪。此前返程途中的短暂相处,她原谅过他。 现在恨意卷土重来,平静地灼烧着她,也终于要将她烧得面目全非。 她是不可能停止爱他的,就连他无法接受自己的理由,虽然她唾弃,可她还是为此着迷,毕竟那才是他,是她始终求而不得的好大哥,从来光明磊落,泾渭分明。倒不如说,他的一番话点醒了自己的疑窦,让她豁然开朗。 回谷时他已经答应要做她的畜奴,刚才也默许她对他做什么都可以,包括让他死。 这样就行了。 无法回应,就无需回应。 君不封无情,所以事事泾渭分明,她有情,尽可以退而求其次。 只要让她爱着他就好了。 由病到老的爱,由生到死的爱。 茹心拥有的是君不封的热情与赤诚,她见识过了,茹心没有见过君不封的狼狈与不堪,她也见识过了。那热烈的东西既然注定得不到,也没必要总在这里计较。 她也有属于自己的独特。 那阴霾的,晦涩的,绝望的体验,是属于她的极乐。 她会满怀爱意地抚慰他,取悦他,也会满怀爱意地折磨他,侮辱他。他大可不必为她疼痛,她远比他想得开。 “大哥。”她牵了男人的手起身,如过往一般柔柔唤他。 君不封心里一柔,神色也不复适才悲戚,变得柔和许多。 “你不愿意和我好,我不勉强你。这件事我永远都不会勉强你。” “丫头……” “没法拥有你的爱,就让你恨我,好不好?爱没办法滋生,但恨很容易,对不对?” 君不封笑了,那笑如光风霁月,仿若往昔:“一时恨容易,长久恨很难。何况这人是你……而我现在,除了你自身,也没什么可被你拿捏的把柄。” “要让你永远恨我,由生到死地恨我,我需要怎么做?” “这我就不知道了,你的鬼点子那么多,总能想出来的。不过这次……就别饿着大哥了,大哥也没那个能耐和你闹绝食了。” 解萦哈哈大笑,君不封趁机呵她痒,解萦笑个不停,反而踹起他。 两人像是过往那般打闹到一起,等到都累了,君不封突然孩子气地问了一句:“丫头,我们这算不算和好了?” 话音刚落,君不封小小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抱歉地冲她一笑。 他们其实早就没有和好的可能性了。 可解萦还是迎着他的笑,陷入了一瞬间的目眩神迷。 她从来无法摆脱他的魅力。 他们重新拥抱住彼此。 君不封平静地凝视着他的小姑娘,不清楚这日之后等待自己的会是怎样的人间炼狱。 她是不可能放弃他的,而他终于将自己的心思明明白白交付予她,也做出了他的选择——拒绝她为他选的稳妥,心甘情愿地踏上绝路。 知道无法回头,终究求来一个互不亏欠的安心。 解萦是个好姑娘,他是她一切变质的诱因。一早看出解萦身上偏执癫狂的苗头,他很庆幸最终吃下苦果的是自己。 会迎来怎样的羞辱呢,他想不透。 以后她还是会一如既往地爱着自己吧? 会不遗余力地体贴他,也会竭尽全力地侮辱他。 他的每一份快乐都由她给予,每一份绝望都由她体味。 她会爱他爱到直到他的生命终结在她手中。 他会配合好她。 “我想见识一些常人所见不到的你,每一个模样的你我都不想错过。” 你的每一份快乐都由我给予,每一份绝望都由我体味。 我会爱你爱到直到你的生命终结在我手中。 “你会配合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