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 我们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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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鸥很少回家。 前阵子让那个男人神魂颠倒的他的相亲对象，骗了他一大笔钱然后跑路这件事，她也是从说着闲话的街坊邻居们的只言片语中才得以知晓。 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啊，如果意外没有发生的话，王鸥很乐意把这件事当作笑话讲给袁裴听。 如果意外没有发生的话。 袁裴今天烤了一点黄油小饼干，准备请小孩来吃。 她在房间内来回踱步几圈，组织好了语言，终于拨了小孩的电话。 袁裴默默唾弃了自己这与年龄不符的行为。 然而电话却并未接通。 长时间的等待后，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的女性机械音让袁裴有些愣神。 即使之前有过短暂的冷战，小孩也从来不会不接自己的电话。 是没听到吗…… 袁裴这样想着，又拨了一个，心底却没由来的发慌。 这一次没有等待太久，很快响起的女性机械音变成了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袁裴不明白这样的变化意味着什么，心却像是猛地被人攥紧了。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再次拨号，得到的依然是同样的结果。 这样的午后本该是喧闹的，袁裴此时却只听得到一遍遍重复的女性机械音和自己的心跳声。 不详的预感逐渐在身体里扩散，动物的本能让她嗅到危险的气息。 袁裴想，可能只是她想多了。 但……鸥…… 来不及思考了。 袁裴仓促地冲出家门，按电梯的动作都显出焦躁。 哪怕只有极其微弱的可能性，她也不能接受她的小孩出现任何的意外。 两个月前那场不被袁裴承认的约会结束后，小孩想起家里有一点资料需要带去学校，于是袁裴先跟她一起回了趟家。 小孩那时在门外踌躇着，流露出沮丧的神情，里面很脏，所以可能，没办法请你进去坐坐。 袁裴摇头说没关系，我在这里等你。 所以袁裴记得小孩家住哪里。 只是袁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第一次进小孩家会是这样的场景。 敲门未得到回应，袁裴却意外地发现门没有锁，迫切的危机感让她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入。 这几乎不是一个能够被称作是家的地方。 空气中令人作呕的臭味混杂着很重的酒味和刺鼻的廉价香水味，满地都是散乱的杂物和玻璃碎片，蓬头垢面的男人也瘫倒在地。 一切都像是脏乱差的具象化。 袁裴的父母都有洁癖，这样的场景她从未见过，她几乎无法想象小孩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了十几年。 而她的小孩此时就站在那里，身上和脸上都沾了血，提着把刀，一脸纯粹的漠然。 这件事说来也并不复杂。 感情受挫还被骗了钱的男人借酒消愁，在失控状态下把家里的东西砸了一地，并且永远不会承认他的愤怒来自他的无能。 男人嘶吼着把那句“要不是因为你老子这条件什么女人找不着”说出口后仿佛就此占领了道德的高地，肆意地迁怒着他的女儿，肆意地发泄着自己的怨愤。 他大概也没想到他那个向来都不顺从也不反抗，永远只冷着眼默默承受的女儿，会像野兽一般爆发。 街坊邻居对这家人的闹剧早已习以为常，哪怕真的闹出人命恐怕也没有人会知道，唯有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回荡在客厅里显得刺耳。 还有谁会给自己打电话呢？ 除了死去的母亲和眼前自己血缘上的父亲，她的手机里存着的电话号码只有袁裴。 但她没办法接了。 手机也在下一秒被男人狠狠砸碎。 她没办法回头了。 王鸥知道如何将眼前人打晕，知道如何精准地一刀致命，因为这样的场景早已在她脑海中模拟了成千上万次。 与袁裴相遇前的每一天里，她都在如此谋划着。 这样的场景，她本该是十分熟悉的。 可是和袁裴一起度过的那五个月实在太美好了，温煦的阳光竟也会打在她的身上，以至于当她久违地握着刀时，她竟也会止不住地颤抖。 王鸥忽然分不清这样沾满鲜血的炼狱，和那样温暖的人间，究竟哪一个属于自己。 阴郁的、锋利的、不带有任何情绪的。 袁裴好像忽然明白了初见时的那个眼神究竟是着什么。 ——那是要杀人的眼神。 袁裴想，可她终究还是个孩子。她在发抖。 “不要，鸥。” 那一刻的袁裴没有任何的犹豫，从背后用力地抱住了她的小孩。 “不值得。你不值得为他脏了你的手，不值得为他毁了你的未来。” “……我们回家吧。” 冰冷的刀刃几乎贴着袁裴的胳膊，她却紧紧地抱着她的小孩，说，我们回家。 水果刀从小孩的手中跌落了。 刀具清脆的落地声在一片寂静中显得刺耳。 “对不起……” 小孩的灵魂终于在这一刻回到了她的身体。 对不起，我竟然忘记了，现在的我想要活下去。 “不许道歉。” 袁裴收紧了这个拥抱，感受着怀中人身体的温度和细微的颤抖。 作为成年人的理智拉扯着袁裴，让她在第一时间选择了试探地上男人的鼻息。 袁裴松了口气。 还好，他的确只是晕过去了。 袁裴不敢去想如果自己晚来一秒会发生什么。 她嫌恶地用随身携带的湿巾擦拭了自己的手指。 袁裴对小孩身上的故事已经猜得出八分，她看向地上男人的视线没有一丝温度。 那渣畜的命自然没有她的小孩干净的未来值钱。 袁裴捏着小孩的下巴扳来扳去，检查她有没有受伤，并小心翼翼地用湿巾擦去她脸上的血迹。 小孩垂着头，乖乖地待在原地，任她摆弄，并适时地出声解释血迹的来源，只是鼻血而已。 简单的清理结束后，袁裴松开了对小孩的束缚，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你以后都和我住，不回来了。” 她说，我养你。 小孩说，好。 被她喊去收拾东西的小孩动作很迅速。 “没有了吗？” 小孩摇头，很诚实地回答她，之前都搬得差不多了。 袁裴于是笑了一下。 她带着小孩离开，没有回头。 袁裴摸了小孩的额头觉得不对劲，又试着给她量了体温，果然是发烧了。 袁裴把小孩安顿在卧室的大床上躺好，自己坐在一旁陪她。 “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小孩哑着声音问她。 其实她今天原本没有想要杀他，从遇见袁裴那天起就再也没有了。 现在的她只想和袁裴好好地生活。 “如果你想告诉我的话。” 袁裴理了理小孩凌乱的发丝。 “……他摔了我mama的照片。” “我mama她，真的很漂亮，可那个男人总说她丑，久而久之，mama也就信了。” “她很少愿意给自己拍照，那是我记忆里唯一一张我和mama的合影。” 袁裴知道她的mama大约是去世了，也知道她的mama一定很漂亮，像她一样。 “他还摔了你送给我的礼物。” 海鸥不再属于天空。 她的爱与自由一并化作了满地破碎。 “我再给你买。” 袁裴说。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 小孩闷声笑道： “……他说我被有钱的老男人包养了。” 袁裴闻言“啧”了一声： “我不是男人，也不老。” “——不过，我是挺有钱的，养一个你应该绰绰有余，考虑一下？” 小孩说，好。 “袁裴，你会害怕吗？我想杀人。” 小孩问。 她会害怕吗？ 在那一刻，她只看到她的小孩在颤抖。 “我会害怕，你一个人做这件事。” 袁裴回答。 小孩看了她一会儿，很轻地笑了： “你爱我的。” 袁裴没有否认。 tbc. ＊她在走向地狱前的最后一秒迎来了她的光。鸥握刀时的颤抖实际上是很重要的一个点。鸥教会裴感受爱，裴教会鸥感受恐惧。两个不健全的灵魂，却又彼此治愈。下一章会正式讲小孩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