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互殴,雄竞修罗场/你以为你很高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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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府。 杯觥交错,华灯掠影,丝竹乐声纷起。 人声鼎沸,唯有宋行远端坐在主位的一侧,始终垂着眼,安静地夹菜、吃饭。 “哥,”最后还是宋缎玉收到来自长辈们的眼神示意,无奈地主动凑近自己的哥哥,小声嘀咕起来:“你抬头看一眼,看一眼嘛。在你的对面呢,是安府的……” “让母亲和其余各位长辈们不必费心了。” 宋行远耐心地听完了宋缎玉的介绍,也很给面子地抬头看了一眼,至于他看的真的是对面满脸娇羞的少女,还是看少女旁边的蜡台,并无人分辨得清。 “我已娶妻多年,更不曾打算纳妾。” “若是你实在不喜那安家小姐,再看你侧对面,还有……什么?你娶妻了?” 本还在喋喋不休的宋缎玉,顿时间震惊地瞪大双眼,长久地凝望住宋行远的侧脸。 不受控制而提高的音量被周围的几人听到,立刻就引得这一片的桌席都变得安静下来。犹如什么古怪的连锁反应,霎时间,对面的那一片桌席也都变得沉寂。 偌大的宋府之内,竟在此时静得无声无息。 随后,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只闻得众生喧哗,激动者甚至涕泗横流。 “公子、公子——您终于开窍了。” “列祖列宗保佑、保佑啊……宋家有后了,后继有人啊!” “……” 除却旁系族人的神色复杂,嫡系族人皆是满脸欢喜。 宋行远迟迟未娶妻生子,宋缎玉更是从未纳夫。而无论是边疆还是朝廷,都乃是混乱险恶、命悬钢丝的地方。 无数旁系族人巴不得他们行错、言错些什么,好身死魂灭,以便让自家的孩儿有机会被主家选中,成为下一代家主,最后带得全家逆天改命、飞上枝头。 如今,宋行远却反而坦言已然娶妻。 这无疑是大大地削弱了旁系夺权的可能性。 但千百般的心思如何环绕过众人心头,都不影响宋缎玉。 现在,她只关心一件事,“哥,那我该怎么称呼嫂子——呃,我是说,嫂子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呢?” 忙着庆祝的众人并未来得及留意这对兄妹间的交流。 宋行远这一刻才向木椅靠去,稍微地放松身躯,侧目看向宋缎玉。 他并未正面回答,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眼底带着柔意:“那你呢,小玉。准备什么时候带个人回来,好让哥哥在走之前,能再帮你把一把关?” 酒杯盛着晃动的月影,几滴落下的雨珠掉入其中,掀起一小圈涟漪,打碎心弦处的平静,妄图揭开所有的隐秘与私心。 不知过了多久,落入杯中的雨珠越来越多,涟漪出现得愈发密集。 宋缎玉这才用干涩的嗓音,有些艰难地回答道:“我想带的人,不会是母亲希望我带回来的人。他若是被我纳了……是对他的不公平。” 不知是哪个字眼戳到了宋行远,他眼中的柔意退散几分,变得沉冷。 “你怎么知道呢?” 人们匆忙地起身,以长袍遮掩头顶,步履急促地返回屋内。 “小玉……你怎么知道,他会觉得这件事对他而言是不公平的呢?” 冰凉的雨水滑落过宋行远的眼尾,像一道蜿蜒的、发苦的泪水。 他好似真的很疑惑这件事,以至于尾音上钩,表现出十足的疑问:“你甚至未曾过问过他的意见吧?便如此肯定地选择不纳他了吗?” 宋缎玉被问住了,被打湿的头发贴在她的脸颊旁,乌发雪腮,衬出一种无措的茫然:“可是他是……他是……”她没有说下去。 “那样的身份,他应该有更好的发展,让他的家族发扬光大,也让他自己的理想得以实现。像他那样的人,应该名扬天下,而非……” “而非被你纳走,成为一个被冠以‘宋缎玉之夫’的男子,是么?” 宋行远帮她接上了话。 “难道我说错了吗?”宋缎玉也被他接二连三的诘问问得心中恼火,眼睛还被雨水拍打得发疼,心理和生理的双重刺激让她忍不住站起身,大声地反问回去。 “——若非当年陛下放你离去,哥哥你现如今也只是宫中的贵君,无人会知晓你是什么‘宋小将军’!” “更别提你现在还有机会去娶什么妻子,只有你被纳,你被选择的份。你这样骄傲的人,能忍受得了自己日复一日地坐在宫中,等待他人来选择你,来想起你吗?哥哥?” 从小到大,宋缎玉都觉得,自己的哥哥是极为骄傲、闪耀的。 他的骄傲不是说待人处事之上,而是一种对待自身的“骄傲”。 贯彻始终的练武,日复一日的风吹雨打,被磨得愈发精进的剑术…… 是宋行远自己的努力、坚持和天赋,让他对自身树立起难以动摇的信心与骄傲。 “我可以。” 但宋缎玉却听到他如此说道。 “……什么?” “我可以忍受得自己日复一日地坐在宫中,等待她来选择我,来想起我。”宋行远似乎感到有些好笑,“为什么你们都会觉得我应该无法忍受?” 他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某块假石,像是在对着宋缎玉说,也像是在对着另一个人说。 “我不曾后悔当年选择去边疆,我只后悔——”宋行远的声音放得缓了一些,语音却压得更重,就仿佛接下来的每一个字都已在他的心底盘旋多年,等的就是要在今日尽数说出口: “没有临走前与她道别,没有问她一句‘为什么’。” 噼啪击向地面的暴雨打在人的身上,生疼。 紫色电光闪烁在天地之间,只听得又是“轰隆”一声雷鸣,暴烈的电光再度飞掠过天幕。而在这之下,是被淋得湿透的宋行远,他就站在漫天的光亮下,笑得肆意而妄为。 “除此之外,我从不后悔任何事。无论它们带来了怎样的结果,是好,还是坏。” 最后,他说,“回去吧,小玉。去找沈安,问清楚他是怎么想的。” “给他一个自己选择的机会。不要自己妄下结论,不要低估……他对你的心意。” 待到宋缎玉彻底走远后,宋行远才抬手揩去眼窝处的积水,好让视线更清明。他一面抹着,一面问道:“还不出来吗?” “——杨施琅。” 雷鸣不止,电火急雨劈头盖脸而来。即使是在如此之嘈杂的环境,宋行远的声音也不受阻碍地传递到了假石之后。 不难以此窥见他的内力之深厚。 “轰隆——” 一人随雷声而孤身走出来,他身着白袍,眉眼如冷山。沾湿的发丝贴在他的脖颈处,便像极山岩壁石上裂开的缝隙,难见底。 他们二人皆未施法术,只浑身湿透地矗立在这泼天的暴雨之间,沉默相对。 “当真不悔吗?宋大公子。” 此时的杨施琅全然褪却了在黎平霜面前的平静与温和,他看着宋行远,短促地笑了一声,眼中是何种的情绪,却是难以让人透过雨雾中得到答案。 但宋行远也不屑于去揣测他是如何想的。 他也跟着笑起来,但下压的眉弓和凌厉的眼眸中却全无笑意:“自然。倒是你,还是像当年一样,喜欢躲在一些假山、假石后,窥伺他人。” 笑容一收,宋行远寒声接着说道:“也算符合你的身份与性格。什么都是——” “作伪、作假。” “听闻宋大公子在边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杨施琅毫不在意,只说自己的:“但当真如此么?” “在炼塔,在西北,大公子难道不是——”他顿了下,“一、败、涂、地、么?” 春雷之声势浩荡宛若潜龙出渊,震得天地都几近晃动。 “轰隆——” 不知是谁先一步凑近对方,二人间的距离无限拉近,相隔不及半米。 时隔四年,再度相见。昔日种种皆浮上心头,往事幻影再现眼前。 这些年以来的无数个日夜里——他们不止一次地想过,怒过,恨过,不甘过。 若是没有对方,他合该更早地与她在一起!何必远走边疆,苦苦分别多年? 宋行远率先攥住杨施琅的衣领,不曾卸下半分力度,裹挟着愤意挥拳而去。 若不是你的出现,她怎会全然不问我,便执意选你作诱饵? 杨施琅被打得头颅微侧,口腔内蔓延出血腥味,但他却是冷笑一声,黑眸阴郁,反手便要迅猛地朝着宋行远的鼻梁肘击而去。 若是没有对方,他便不必日日煎熬!不必万般艰难、想方设法地尝试从她的心里,彻底铲除推平对方的痕迹。 见状,宋行远顿时抬臂格挡,同时拉远距离。 二人皆是毫无保留地裹挟着内力而出手,拳拳到rou。而当这两股力量碰撞到一起的那瞬间,顿时间便发出了沉闷的声响,将彼此的他们手骨震得剧痛、发麻。 轻微的骨裂声几乎要被雨声所掩盖。 宋行远嗤笑:“你是多久没练武了?就这种程度,竟就要骨折了。” “是吗?”杨施琅扯了下唇角,感受到更浓郁的铁锈味,“你怎么知道只有我骨折了?” 下一瞬,他们又是抬手向对方的薄弱处挥去。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没有剑刃、不见寒光的战争。 没有千军万马,没有围观的人。 唯一的见证者是天地,是暴雨、惊雷和电光。 打在身上的雨又大又凉,刺骨的寒;耳畔边接连不断的雷鸣,让他们甚至渐渐地听不太清自己的呼吸声了。 紫色的电光宛若一条浑身被烈火包围的游龙,穿梭于黑云、树木与房屋、地砖之间,留下焦黑的痕迹,真真像是焚烧过后的模样。 刺眼的光亮照耀在浑身湿透的两个男性身躯之上,勾勒出他们各自的脸庞与神色。 冲刷过他们身上的雨水,落在地上,就像是一滩血水。 他们疼吗?疼。 杨施琅刚伸手掐住宋行远的脖颈,下一秒,他便被宋行远亲手掰断指骨,反被摁压在地,面庞被压在污水内。 而当宋行远旋身以腿踹飞杨施琅,下一秒,他就又会被杨施琅过肩甩向地面,力度之狠绝,直接震得宋行远的唇角溢出鲜血、咳嗽不止。 可打得越狠,越不留余手,好似就越能发泄掉他们心中除却愤懑、怨恨、不甘之外的其他情绪。 杨施琅夺走了宋行远的婚礼。 而宋行远,也曾抢走了杨施琅之师傅的一线生机。 所以呢……他们对彼此,是否也存在着一点难以被他人,甚至难以被他们自己察觉到的愧疚之心? “你——”杨施琅一把将宋行远的头磕向地面,他的眉眼满是阴郁:“该给我师傅磕上一个响头。” 宋行远硬生生受了后,便即刻跃身而起,肘击上杨施琅的腹部,逼退他对自己的禁锢。 他琥珀色的眼眸一闪而过某种情绪,但很快,暴怒之色变得更为显著:“当时的药只有一颗!我们并不知道那是你的师傅,这事你到底要恨上多久?!” 说罢,宋行远逼近杨施琅,咬牙道:“非要细究此事的话,你怎么不说你一开始就心怀不轨,来接近我们?” “小玉信你,带你来;连我也……除却灵药一事,还有谁对不起你?” 他的声音压得愈发低,汹涌的怒意几乎无法掩饰,“那时我们与你才相识几日!不救相识多年的好友,救素不相识的老人,你觉得有可能吗?平心而论——若是你,你救谁?” 宋行远再度攥住杨施琅的领口,眼眸几乎怒得缩为野兽般的竖瞳,“你以为你很高尚吗,杨施琅?你师傅的命,是命;别人的命,便不是命么?” 杨施琅深呼吸一口气,心寒得犹如身坠冰窖。但很快,他便又平息下来,直视着宋行远,慢而坚定地说道:“那若是我告诉你。你们当年坚定地选择要去救的人,险些就杀了小霜呢?” “你有什么资格恨我?”他也恼怒起来,同样攥住宋行远的领口。 “你是不是以为,这世间上你最爱她?你是不是觉得你能保护她一辈子?” 杨施琅微微抬起下颌,眼中尽是冰冷:“宋行远,你的心软、无可救药的信任,只会害她陷入无尽的危机里面。” “但我不会。” 此时的杨施琅不再似一座无人能攀登的冷山,倒像是护主的毒蛇,嘶嘶嘶地吐着毒液,试图驱散所有无关人士:“我可以为了她,杀任何人。” “若是有朝一日,宋府……合欢国内的王室家族,所有你认识的、你信任的幼时好友、兄弟、族人……要造反呢?要背叛她呢?” “告诉我,宋行远。”他的黑眸沉得似永不化开的浓雾,郁气纵生:“你敢去杀了他们所有人吗?你下得去手吗?你的好母亲,你的好meimei,你的荣誉,你的家族……你敢违背列祖列宗,违背孝顺、天地,去护住她吗?” “——但我敢。” “她要一把开刃的剑,要血不沾刃,我可以;她要一匹撕咬猎物,撕出突围口的狼犬,我可以当;她要去做什么……我都可以去奉陪。” 冷山,是矗立在旁人之眼前的冷山,是由无知之人赋予他的特性。 实际上,他是吗? 若杨施琅当真高不可攀,宛若山巅之雪花。 他当年就绝无可能打算使尽手段地来到黎平霜的身边。 更绝无可能做到在她身侧安然无恙地陪伴她左右,甚至长达四年之久。 闻言,宋行远凝望着杨施琅,松开对于其的禁锢。许久后,他偏头望了一眼宋府的祖祠方向,想起里面写着的牌匾。 而后他又抬头看了眼天空,仍由雨水落入他的眼中,刺得他眼尾泛红。 “宋家……是自开国时期就追随君王的家族,一生习武,忠贞不二。若是当真有那一日,不必旁人下令,我自会清理门户。” “若是旁系,便也就罢了;若是我的母亲、meimei,也有一日谋反叛国了,”宋行远微不可见地轻笑了下,毫不犹豫:“……我也会再随她们而去。” 他重新看向杨施琅,“这就是你出宫也要来告诉我的事情吗?” “……”杨施琅沉默片刻,再次开口:“不。” “我来寻你,是另有他事。你应该知晓陛下新纳的那两位新人,其中一个是我的旧识,也是你的。” 宋行远笑意散去,“啊,你说他。” 他下意识抬手,摸到自己腰侧那突起的狰狞伤疤。 “我派人前去调查后,发觉他的身份有异。随后我想起……你当年曾有与他交手,你的佩剑也与他天生相克,所以我想来问你,你那时是否也有感知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若是这般说来……当年确实有一处,让我心中生疑。”宋行远沉吟片刻后,回答道。 “——他用剑,用得并不熟。招式虽狠辣,手法却是生疏。” 宋行远与杨施琅对视,异口同声道:“就好像那并非是他的剑一般。” “否则以当时之情况,” 宋行远又补充道:“我本该绝无存活下来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