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开始
他是真的在等待自己帮助,这次轮到自己去拯救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 于适一把泡泡从床上叫起来,就在穿衣服的时候问起了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用了爸爸的手机,给奶奶打的电话。 泡泡迷迷糊糊还听不清,直到坐在饭桌上闻见了油条香,才慢慢清醒,拿起来塞到嘴里:“在爸爸做饭的时候……” “你认得哪个是打电话的按键吗?” “最下面那个电话,我记得奶奶的电话,奶奶说想他可以打给她……”泡泡说得不利索,勺子抓得也不稳就送了一口粥,还不小心滴在了地上一滴,但因为于适的好奇,泡泡也没犹豫,全都对他如实奉告。 于适叹了口气,其实自己没有胃口,但又念在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还是拿起勺子,不忘再摸乱了向阳的头发:“你怎么给奶奶说的?” “好久没看见陈爸爸了,爸爸也不开心,我就想问问他去哪了。他回来爸爸就可以更开心一点了是吗,还是爸爸就是因为陈爸爸才难过的?” 稚嫩的回答不做修饰,于适停顿了自己的动作,不只是因为心思的繁乱被小孩子看穿,只是听着泡泡现在竟然也可以开始理解复杂的东西,本来还是无知懵懂的孩子,也开始懂得了道理,于适有些恍惚时光轮转的飞速。 “没有啊,爸爸只要和泡泡在一起就会很开心了,我们没发生什么。” 泡泡吃完了最后一口,想伸手拿有些远的抽纸,于适抢先抽出擦在他嘴上,却看见他故作高深地摇头:“爸爸说谎鼻子要长长哦。” 小孩子确实不太懂太多,可是他们却总比大人敏锐。这种敏锐也确实是真的,他就是说谎了,但于适不想做匹诺曹,此刻,他更想成为把头埋进洞里的鸵鸟,恨不得等世界换个模样他再探出头大口喘气。 泡泡背上了自己的小包,没注意已经去开门的爸爸,等他跑过去,发现爸爸正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矮小的身子歪了一下,一样望去,刚好能看见让父亲僵在原地的缘由,高大挺拔,在泡泡眼里不是恐惧,而是一个意料之外的惊喜:“陈爸爸!” 陈牧驰蹲了下来,张开了手臂,也回应泡泡,等他跑进自己的怀里,可是泡泡的惊喜却只是闪现了片刻,然后便慢慢走过去,躲在了于适的腿后面,根本没忘记自己爸爸这几天状态不佳是因为什么原因。陈牧驰扑了空,但他并没有因此尴尬,毕竟现在是自己在给于适猝不及防,站在这里鼓起勇气,是自己反复斟酌做好的决定,无论什么结果他都会来做,就算在他面前丢脸,他也会毫不介意。 “陈牧驰,这里不欢迎你。”于适低下声音,面色不爽,但又因为碍于泡泡在身边,没有表现得那么明显。 “今天我来送泡泡去上学,你歇歇吧。”陈牧驰无视了于适的冷言冷语,连笑看起来都及其真诚,看得于适本想反驳却霎时停顿。 泡泡在二人的僵持氛围中本来一直沉默,可他走出了于适的身后,上前挪出两步,差不多到了两个人中间的距离,伸出了自己的小手,正好抓住了陈牧驰外套的衣边。他们都注目起泡泡的举动,而泡泡则像是鼓起了很大勇气,仰起头来一脸坚持:“陈爸爸,如果你做了让爸爸不开心的事,就给他道歉!” 在泡泡话落的刹那,于适及时伸出了自己蠢蠢欲动的手,赶紧抓住了孩子的肩膀,但还是晚了一步,陈牧驰已经听得清清楚楚,终于还是把自己这些天的看似开心,实则心事重重给暴露得干净。他不想陈牧驰知道这些,而且知道这些其实也没有实际意义。意料之外的,陈牧驰却没有当着泡泡的面直白地询问自己,他停顿片刻,又对上了于适躲闪的双眼,不论语气还是神情,竟然真的带上了歉意:“对不起小鱼,我真的做错了,请你原谅我。” 这样的话昨天已经听了一次,今天再说一次,于适还是不为所动,却又不禁在心里想,要是自己不回他,还不知道他会不会见我一面就说一次。这听着真像是他无时无刻的赎罪,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罪人,而他需要自己的原谅。 自己哪有这么大本事,就算他眼里的委屈和难过再明显,于适也都还无法轻易接受,因为自己的决定也不是玩笑,不可能说收回就收回。泡泡望了眼爸爸的脸色,看他依旧是面无波澜,果断放开了抓着陈牧驰衣服的手,退回了于适身边,不犹豫地选择了去顾及爸爸的感受。陈牧驰有那么一点失落,但他失落的是于适微微颤动的眼皮,还有他明明又有话想说却还是没说,隐忍的让自己都替他着急。 陈牧驰伸出手,在于适躲避的神情里牵住了他,但于适没有抗拒,陈牧驰也稍稍放松了肩膀:“我送他吧,这个点路上人多车多的,路不好走,你再回屋休息休息。” “陈牧驰,没必要这样做,你什么都没做错,不用非得来征求我的原谅。” 于适的声音只要在清晨的宁静中响起,就会在陈牧驰心里留下一次烙印,他的不为所动还是已经表明了他的立场,是依旧对陈牧驰的纠缠无感,也他的好言好语不会有太大感触。陈牧驰这次却是下定了决心开始着他的招惹,不再回应,弯下腰直接抱起了泡泡,连孩子都是进了他的怀里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在扣手没抓紧爸爸的衣服,才让另一个爸爸有了可乘之机。 于适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不自觉地瞪大了眼睛,就想张口阻拦,可是陈牧驰站却略带上一点无赖,但也只有他自己知道,看到于适这副有点在愤怒边缘游走的样子,其实自己更多的是视死如归,不是无所畏惧:“泡泡也觉得爸爸最近有些累对不对?让爸爸休息吧,陈爸爸去送你!” 泡泡看着陈牧驰的侧脸愣了下神,转而又看向于适,父子俩对上眼睛,不等反应,下一秒就又听见陈牧驰继续了他哄孩子的语气:“陈爸爸不是老虎,也是泡泡的爸爸,不会吃了泡泡的。泡泡也同意爸爸送你对吧?” 泡泡转回头来,一眼就看清了陈牧驰对自己的期待,很像是自己看的动画片里,一只小羊希望另一只小羊同意一件事时,眼睛里会出现明显的星星。泡泡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明白了,本来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攀上了陈牧驰的脖子,猜测陈爸爸大概真的需要自己的帮助:“好啊,陈爸爸送我吧。” “爸爸,泡泡今天会在学校乖乖的。”泡泡给于适挥了挥手,但也有些隐隐害怕,于适会因为自己决定而责怪自己。 陈牧驰也在忐忑,等待着于适会不会完全无法接受,他们最后又闹得不欢而散,甚至如果于适下一秒还是沉默,他已经做好准备,会立刻放下泡泡。可于适沉思良久,忍住了自己想要骂陈牧驰是无赖的心意,就好像一怒之下仅仅攥紧了拳头,没再有别的举动。 良久的无言,不想毁了孩子面子的于适呼出一口气,细微不可察觉,无奈地露出了微笑,只得伸手捏了下泡泡的脸蛋:“好的,爸爸晚上会去接你,路上听陈爸爸的话。” 泡泡和陈牧驰的眼角,都在听到于适的语气后有些垂落,只是泡泡觉得,是自己答应了陈牧驰才会让爸爸变得不开心,所以他有些失望,但陈牧驰却是在难过于适还是对自己存心躲避,实际这些他根本不想,他的反应,还是像他强迫了他一样。 他抱着泡泡,走不了几步就要回过头,看一眼于适是不是还在门口看着他们。直到他们坐上车,于适都没有回屋,而是一个人站在那里静静望着,单薄的身子仿佛经不起风吹。 泡泡扒着车窗,看着爸爸又朝自己招了招手,他忍不住快速眨了几下眼睛,兜不住心事,随着车慢慢起步,也低落地开口,声音黏黏糊糊:“陈爸爸……我是不是做错了呀?” 垂下来的眼睛和小鱼难过时候的样子如出一辙,陈牧驰行驶的缓慢,舍不下泡泡揽下不本是自己的罪责:“没有,是陈爸爸还太笨。” “为什么陈爸爸刚刚不叫爸爸跟我们一起去啊?” 稚嫩的声音看似提供了一个更好的思路,可是陈牧驰觉得自己如今还是只有试探前行这一个办法,强硬的要求只会加速于适更厌恶自己:“不行的,爸爸最近很累,让他休息一下吧。” 泡泡还是不知道他们这几天分开,再相见甚至表现得像陌生人一样敌意重重的愿意,不过单方面认为肯定是陈牧驰错更多。陈牧驰也在不断回想着刚刚在店门前,于适看到自己这些举动的神情,他或许冷漠厌烦还有暗暗发怒,却始终没有完全表现,但这些又能让陈牧驰自觉了然。 “泡泡,陈爸爸是不是真的很蠢。”陈牧驰叹了口气,因为红灯踩下刹车,还在不断懊悔自己的唐突。 “那陈爸爸就再真诚点给爸爸道歉吧,爸爸最喜欢别人说真话,也不会生气很长时间,肯定能原谅陈爸爸的。”泡泡抓紧了胸前的安全带,看向了窗外的路变得镜像,关着窗户,他今天没法闻到街上的气息,只闻见陈牧驰车里的清新剂香气。 最喜欢别人说真话,谁不喜欢呢?只是因为于适更在意自己在他人眼中的价值,所以他也格外想要每个人都对自己坦诚相待,不过现在看来陈牧驰怎么看自己,他比较随意,而且已经可以平静地看待陈牧驰万一再出现的不稳定变化。 只是陈牧驰知道,自己已经不会再变,他如今心下只剩下一个信念,小鱼喜欢什么,自己就也会体会什么,成为什么,学会如爱人所愿。 所以当陈牧驰又在人流多起来的街道上出现的时候,于适当即有愣住,站起来太急所以扶住了腰,却被那人直接大步走来,二话不说搀扶住,蹙起了眉头:“小鱼,你没事吧?!” 于适下意识遮住了朝着陈牧驰的耳朵,但惊讶声还是传入耳内,没有一点准备,扰得于适无奈:“陈牧驰……你放开我。” 陈牧驰听话的拿下一只手,可另一只手还是垫在他的胳膊下面,紧张到违背于适的意愿。于适侧过头来,欲对他继续严肃质问,但又是面对上他的那一瞬间,他发现他们已经靠得是如此相近,是两个人中只要有一个这时探探身子,都可以吻在一起的近,缩小了空间,似乎随时都能把他们的僵持变成暧昧。 于适看着他一心在意的眼神,一时没有赶紧挣脱掉远离,这次的陈牧驰也没想太多,他还是更担心于适的身体,一点都不想放开:“这个马扎矮是不是?明天我再给你弄个高的来,省得你起来再费力。” 于适咽了口唾沫,感觉脸上有想要发烫的征兆,他赶紧撇向一边看墙上挂的表,找了新的借口想把陈牧驰赶走,不想他在这警惕过甚:“到了上班的时间了,你不去上班还来这儿做什么?” “担心你”涌上嘴边,但于适看起来并不想听到自己这样不懈的纠缠,陈牧驰却没有忍,如实说了,神情也变得坚定:“担心你,害怕你觉得我又把泡泡带走了,回来告诉你他已经被我安全送到幼儿园了。” 上一次听陈牧驰语气里像是带有撒娇,还是自己忘记给他系领带了,于是他在泡泡面前,指了指领子前面那两根散开的领带,还幅度很轻微扭了一下的肩膀,两眼汪汪想要自己给他系好。于适瘪起嘴,显然不适应陈牧驰如今这副反常的模样,胳膊又盯住了陈牧驰想要靠近自己的胸口,非要他与自己隔开些距离:“陈牧驰,我就是赚零钱谋生,你在这儿,耽误我也耽误你自己。” “你当初恨我,就是因为我差点害你公司倒闭,怎么,你现在忘了?非要我没做到的,你自己再亲自做到?到时候可别来恨我了,我有叫你远离我,和我可没关系。” 于适本来只是想说到,他们的纠缠就是互相耽误,可是越说下去,胸口也慢慢积压上一口咽不下的气,又在逐渐清晰之时,于适干脆彻底把它变成了一把冷刃,毫不留情抄起就插在了陈牧驰愧疚的要害。果不其然,自己抵着的陈牧驰先后退了一点,不再贴近自己,勇往直前又染上了怯意。 于适看进眼里,心里也并不舒服,虽然现在的反击就是,他已经不需要再对陈牧驰客气,不打算再掩饰心底一直想说的话,但这种毫不留情的伤害和,此前陈牧驰对自己的恶劣却也没什么不同。于适不常说所以估计自己永远也不会适应狠毒与淡漠,他只感觉到这是互相伤害,他根本没有压人一头的窃喜。 “公司没了可以,但是小鱼不能没有,而且小鱼你没做过那些,不可以再把这些事情往自己身上揽了,你气不过就全推给我,那些就是我的错。”陈牧驰呼吸后深思熟虑,再开口时没有反驳于适的直言不讳,而是很冷静地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观点,即使真的有些许失落,也都是为了于适贬低自己感觉难过,并不觉得他说自己的话有何不妥。 于适恍然,以为自己听错了,之前那么在乎自己公司安危的陈牧驰,竟然会说公司没了可以。而下一句呢?小鱼不能没有,听来却像是句极其陌生的答案,因为回答者语气是那样坚定不移,自己当初根本不敢想。 现在于适眼前的陈牧驰,好像真有那么点不同了,今天从拉开门看到他开始,就觉得他少了点什么感觉。直到这一刻,在陈牧驰的浅笑,和他低沉温柔的嗓音里,于适终于感觉到了他缺失的东西,是站在云端上的不可一世,变成了如今心甘情愿踩在泥地里的切实。飘忽在空中的感觉全然不见,这个是会从低处看自己的陈牧驰,他放低姿态,终于开始和于适平视,弄得于适霎时不敢再继续单方面的伤害,为他不断坦露自己脆弱的伤口又于心不忍。 谈不上具体是什么感受,于适放下了他的戒备,又给了他靠近自己的机会,但改脸上的冷漠:“真是,管你怎么样,你也是答应我的,我可以离开你,我们现在就是没有关系,你想要什么,我们也只能是交易……” “那我应聘店员可以吗?我时间不固定,但我能早来就尽量早来,帮你看店,你管我吃喝就好。”陈牧驰直截了当,打断了于适再陷入纠结的漩涡,却也索性让于适突然哑口,缓了好一会儿,表情从不可思议变成难以理解。 “陈牧驰,你觉得这样做很好玩是吗?你不用这么羞辱我,我哪也去不了,也不想看见你,你就来天天看着我?” 于适觉得他不可理喻,可是自己诧异也没有激动地歇斯底里。陈牧驰没有因为他说不想看见自己而再度陷入恐慌,而是自然上手捏住了他的手臂,把自己下定的决心注入他的体内,有着绝对地肯定与不会更改:“不是为了好玩,也不是羞辱你,是我想看到你,想为你做力所能及的事情,想体会你的生活。我说了我要用我的表现,让你看看我还算不算有救,然后你再去决定我的去留,小鱼不会忘吧。” 话到此还不算完整,陈牧驰语速渐渐放慢,就是故意要讲给于适听,还用那种必定会叫人可怜同情的含糊语气,略带些委屈,低低地摇起乞哀告怜的尾巴:“小鱼要是不想看见我,拒绝我也行,我也没什么的,只要知道小鱼现在很好就可以了,我不想让小鱼为难……” 一口一个小鱼叫得听来凄惨,甚至于适都感觉自己快起了鸡皮疙瘩。他赶紧摆了下身子,终于让自己的胳膊抽离了他的手,扔给他一个烦躁的眼神:“神经病,随便你,离我远点!” 不答应也不拒绝,于适改坐到了一旁高的塑料凳上,背过身边的陈牧驰死活不愿看他。陈牧驰则坐在了那个矮的马扎上,外面的热浪一阵又一阵,他拿起了放在收银台上的蒲扇,缓缓地给于适扇了起来。 风顺着于适的身侧不断袭来,不过依旧混杂着热气,陈牧驰观察了一圈商店的墙壁,找到了那个依旧坏掉的老式空调的位置,心想过会儿要联系秘书给自己定下新的空调,然后能多快过来按上,就多快,不能让于适热得难受。 陈牧驰知道,从今天起他的时间变得更加需要规划,他要尽所有努力,把自己在公司忙的时间做好细化压缩,剩下的事情就全都安排给商店。陈牧驰不觉得紧迫,甚至一想到以后每天都能看见于适,只觉得更有动力。 第一个陈牧驰赖着不走的下午,于适和他尽力保持开了距离,一个坐在店门口,一个坐在收银台,震惊的是黄曦彦,走到门口看见的竟然是穿着西装衬衫,卷起袖子的陈牧驰,一时还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 你在这儿做什么?黄曦彦忘了去拽挑苹果的袋子,毫不避讳地直接问起。 “我是店员。”陈牧驰回答地也不心虚,坐在屋里的人闻声更是又低了低头,手抓住了头发,都恨不得不想长耳朵。 只能说黄曦彦也没见过这样的陈牧驰,一副“为人民服务”的样子,染尘还洋溢着满足与幸福。原来陈牧驰的沉稳固执,能被情感触发成无赖技能,为了挽回幸福可以连身份脸面都不顾,黄曦彦也觉得不可思议。 但一开始确实是难的,陈牧驰知道自己必须继续坚持下去。自己往后的高高在上,是自己在生存中依据环境给自己的定位,可在当初自己在部队的那段日子里,他也是完成了很多别人想象不到的,自己需要咬牙坚持的事情。想要达到目标只是说说就永远做不到,如果谁可以不脱胎换骨就能获得成就,那也根本不靠谱。 不论如何,自己要成为于适的爱人,就应该明白,生活里不只有云端之上,还有平庸的土地。自己要牵住他的手走下去,就不是一味地只把他扯入自己的无忧无虑,还要亲自走入真正有起伏的生活,体会百味,那才算完整。 于适不知道自己又是何时趴在了桌子上睡着的,他记得自己是用手撑住脸,视线也渐渐就变得模糊,看不清也越来越听不清,最后干脆失去了意识。和他第一次怀孕的时候基本上情况差不多,嗜睡也懒惰,注意力不集中,他调整了一下趴在桌子上的角度,露出口鼻害怕呼吸不顺畅。桌面冲着他的风扇缓缓吹风,这一次他睡得很舒服,没有梦境困扰,只有平稳。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陈牧驰还是坐在门边,于适慢慢直起身子,却感觉肩上有什么东西瞬时脱落,蹭过大腿,最后落到地面。他侧身子捡起,发现是泡泡平时盖得小毯子,上面是独属小孩子的气息,于适茫然,看看毯子又看向门口,脚底转动在地上发出了声响,一下子就惊动了不远处的人。陈牧驰几乎是立刻反应了过来,大步走到自己身边,影子也遮住了他,弄得于适一时缓不过神:“醒了?还想睡吗,进屋去睡会儿吧,一会儿我去接泡泡。” 这种特别不熟悉的幸福感,在于适这里根本无法第一时间适应。他握着毯子,抬起头对着陈牧驰眨了几下眼睛,看得陈牧驰下意识入神,但还要坚定地告诉自己别走神,听于适的安排:“刚才有人来买东西吗?” “有,我都招待了,让他们按照标价付的。” 于适听闻后想要起身,陈牧驰赶紧伸手扶住他,但他还是有意的挣脱了一下,叠好毯子就放在了座位上,看着外面已经又快是夕阳。这么算下来,陈牧驰还真的从这里待了一下午,还就在门口安静地没有打扰自己。陈牧驰等待着于适的指示,而他什么都没说,回过神来一只脚迈上前,就要从他留下的缝隙里走过:“我去接泡泡,不用你管。” 他走得仓促,都没来得及给于适问,门口的电子秤怎么用,可于适好像就是不敢在这种安逸中停留,慌忙中还不忘拿起桌子上那一串钥匙,直接朝门外走去,解开电动车骑向了小路。他人根本不敢轻易回头,害怕陈牧驰又抢在自己前面,这下自己连出门透口气的机会都要没有。 但他没完全慌不择路,车子在黄曦彦的店门前停下,正好看见黄曦彦在给门口那桌上面。他把两条腿撑在地面上,对屋内人提高了点音量:“曦彦,一会儿你忙完了就去我那看看,要是陈牧驰走了,你就帮我暂时把门关上。” 黄曦彦从客套换回了对待熟人的随意,来到了于适身边,比了个“OK”的手势,却还不忘加上自己的主观评断:“放心吧,陈牧驰走不了的。” “他能坚持这么长时间算他厉害。”于适收回了一只脚,听到陈牧驰的名字,依旧忍不住心里的烦躁。 “为了你,他现在上刀山下火海估计都行。” 话说到此,于适干脆慢慢加速了车子,直接开了出去,一刻不等,再听不得陈牧驰这种纠缠的深情。于适暗想,他就是个上头了才固执的疯子,就算自己睡着后的毯子,真的被他有心披在了自己身上,就算眼神里没有飘忽,眼里只有自己,于适都觉得这还是像一出坚持不过一天的把戏。我回来他就肯定走了,于适悲观地笃定。不走干什么呢,缠着自己的时间都能重新去找个新的情人了,或者去找陈星旭死灰复燃了,总好过和自己沉默对峙。 于适应该给他一些相信来着,但还是被自己长年的悲观抢先一步。于适也觉得没办法,自己就是本质性格如此,以前对生活积极向上,是因为生活没有让自己挫折到失望,但实际上,自己还是会先想到无望的现实,即使每次和泡泡说要对未来有信心,心里却早就对那种憧憬感觉平淡。 泡泡站在幼儿园门口等待区张望,一见是于适,马不停蹄就跑过去,抱住了于适的腿,嘟嘟囔囔说,今天一天都很想爸爸。于适牵住他的手,今天允许他站在车子前面。车子启动前泡泡都没说话,直到他彻底前行,他才犹豫地开口,忘记了爸爸说得,站在前面少说话,不然容易喝风:“爸爸不生气了吧?” “生什么气?”于适在红灯停了下来,车子混在车群里,不前不后。 “就是我让陈爸爸送我去幼儿园。” 红灯一过,身边的车子都纷纷加速离开,唯独于适还是开得很慢,因为他感觉泡泡这个年纪竟然会有顾虑的存在,霎时语气里多了耐心:“泡泡,不要总是问别人是不是生气了,又是不是因为自己,不然自己多累啊,听爸爸的,就装看不见。” “那爸爸还生陈爸爸的气吗?”泡泡这次侧过了一点头,看着父亲本想开口却停顿了片刻,眼睛盯着前面一点没往自己这边瞟,是他惯性的支支吾吾。 “泡泡,我们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和陈爸爸不管怎么样,都会是最爱你的。”于适还是给了一个回答,但这个回答很像离婚夫妻对孩子的承诺,而且话里还没有什么确切的答案。 泡泡点点头,没有继续再问下去,人又迎向了热风,自己一个人自言自语了一句。他说,反正我会最爱爸爸,谁也不能欺负爸爸,于适听得清楚,摸了一把他的头发,忽然意识到自己不应该有那么多不安。 用心血抚养长大的孩子,当然会毅然决然选择维护自己。于适很感动,也收回了自己之前的想法,怎么会没人对自己有期待,别人先不说,起码泡泡就会永远期待自己,自己最开心的事,也是能和泡泡成为父子。 车子回到了那条街,有在树荫下乘凉的老人和他打招呼,于适骑慢了些回了过去,实际完全忘了陈牧驰下午还在店里的事。泡泡开心地对于适说今晚想吃鱼,于适痛快地回应一会儿去那边的菜市场买一条,闲聊间,车子一点不犹豫地骑向了了自己商店的门口,却在快要靠近之前,于适看清了门口的画面,也是那么突然,他几乎干脆地按下了刹车,让一直车轮上了台子,另一个还停留在台阶之下,却不得不因为自己的健忘而终止前进。 泡泡疑惑爸爸是突然怎么了,于适看向了商店的门口,便再没了反应。泡泡也看了过去,发现那里竟然有陈牧驰的身影,他正在帮着商店的一位熟客阿姨挑桃子,其实是阿姨看好了,他帮她装进袋子,有一种不明白怎么帮忙的时候,干脆求稳进行。他卷起了袖子,阿姨说什么他都是一副认真学习的样子,不时还会点头表示自己确实在听,西装笔挺与这里格格不入,可诚恳地态度又难得消解了他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感觉。 于适没呆愣太长时间,加了下速让车子启动,慢悠悠骑过去,而且还是陈牧驰第一个发现了自己到来的身影。他直起腰来对自己笑,不顾阿姨还在,没有了刚刚的严谨,忽而变得开朗:“小鱼,你回来了!” 于适停下了车子,一直扶着车把,陈牧驰的喜悦配上此时的残存在天空的橙色光亮,放缓了于适眼前画面的单调,让他差点忘记了去拔钥匙,只顾着看他手拿塑料袋,哪怕是身上穿着西装内里的白衬衫,却没有丝毫违和。 他是在用真诚看着自己,眼里甚至还有不掩饰地求助,都是在说我需要小鱼来帮我。自己想错了,陈牧驰没走,他信守了承诺,真像他说的那样他是来应聘店员,就要守在于适身边,就算他不在也会等他回来。穿著严肃不属于这里,被人用异样的眼光打量,也没有打退堂鼓,他突破地走了很多步,让于适又楞在原地停了几秒,才能在闷热与蝉鸣中回神,他是真的在等待自己帮助,这次轮到自己去拯救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 拯救很简单,于适走过去,胳膊自然地贴紧了陈牧驰的肩膀,打开了他面前的电子秤。他一句句说得清晰易懂,陈牧驰知道,这是于适在故意说给自己听。他要自己把挑好的桃子放在上面,陈牧驰的手是随着指令在动,视线却在于适身上一刻不离,耳边已经充耳不闻其他的声音,只有于适的一举一动和讲解的话语,还有他干净利落的笑容。 他在说这个人是新手不太懂,在给阿姨不好意思,陈牧驰在对于适的欣赏中不能回神,再有意识,已经是手臂被人拍了一下:“这些年小鱼一个人不容易,你这个做堂哥的有心来帮忙可太好了,正好给小鱼分担点负担!” 于适下意识虚空念了下“堂哥”二字,眼睛看向了陈牧驰,有点意外,但却看到陈牧驰把袋子塞到了阿姨手上,答应地相当痛快:“那是一定阿姨,您放心。” 他说是堂哥,也没说自己和他的关系,含蓄不是他的真是作风,而他却甘愿选择了依附自己的脾气。 是有些不认识陈牧驰了,于适走回了收银柜,看着陈牧驰送走阿姨,紧接着搂住了期待与他讲话的泡泡。于适坐下,忽然觉得屁股下面不是以往的生硬,他看过去,那竟然垫了一个软度适宜的坐垫,但自己的店里并没有卖。 太阳彻底落下去了,街周围的店铺都已经纷纷打开了门口的灯,于适听见了泡泡一阵一阵的笑,顺势又抬头看去,是侧脸幅度及其相似的父子俩,多日未见还是依旧熟悉的玩闹。 “泡泡今天晚上想吃什么?”陈牧驰对泡泡满眼宠爱,实际知道于适正在看着他们。 “鱼!爸爸说要给我做!”泡泡很激动,连手都举高,抑制不住地炫耀起于适对自己的宠爱。 “那一会儿陈爸爸给你做吧,我保证肯定很好吃。”陈牧驰没有抓下于向阳的手,主动地请缨做饭,来自于他内心不想让于适劳累。他看着泡泡笑弯的眼睛,忍不住伸手上去挠了他腰上的痒rou,让他干脆更开心地笑个不停。 就像假的一样,于适的手指在桌面上慢慢蜷曲,只是在为自己心里忽然的柔软,留下这么一个不明不白的想法,他感觉这一幕又真又假。 “小鱼,我和泡泡说好了,今晚这顿鱼我来做。”陈牧驰看了过来,语气里的轻快不可忽视。本来陈牧驰想试着稍微把注意力从于适身上转移,但还是仅仅几秒就坚持不住。他需要于适的目光,不管于适的目光里对自己是什么情绪。 蜷缩起来的手指小心翼翼的再次舒展,尝试跨过了名为恐惧的河流,死灰也随着上行的气流飘回到了空气里,像是要还原已经破碎的罐子的碎片,虽然只是有那么一点点苗头,可他在于适跳动加快的内心中,扫去了碎片上的灰烬,又有了抑制不住想要罐子重修旧好的冲动。于适没回答,看着他的期待,虽未开口,却还是霎时就在心里找好了借口。 算了,是泡泡想留下的他,所以今天还是不赶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