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他想起一个人,前几日不欢而散的那个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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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前。 仲夏,天气炎热,入夜后的微风也带着股躁意。人多聚集之处更是闷热,使人不觉汗湿背心。 太热了,华山不会这么热的。 贵妃娘娘三十寿宴天子极为重视,不仅宴请百官,还专门请纯阳宫栖梧道长念经祈福。他们已在长安城待了半个月,今夜宴散,明日便启程回山。 看着眼前的笙歌曼舞,觥筹交错,小道士没有一点观赏的兴趣,颇为后悔跟师叔出来见识世面。皇宫的宴会也不怎么好玩,一群人聚到一起对天子贵妃念好听的话,他这种连开口资格都没有的老老实实跟在师叔身后当尾巴就好,委实无聊了些。 过了会儿有人到天子边上耳语几句,得了准许后匆匆离去,再回来时已端上圆月似的银盘,两边侍奉的宫女将银盘中暗红的果子分盘装好,再散入坐席间,一人一个。 那果子约鸡蛋一半大小,其色暗红,如鳞覆甲,其香芳甜,似花似果,小道士还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果子。 他不知怎么吃,便没急着动手,抬头看见场上没几个人顾着这奇怪的果子,要么在为贵妃献词贺寿,要么窃窃私语,而他那个好师叔从始至终就敬酒时抿了口松醪,半点没动其他东西。师娘说他小师叔比哑巴还像哑巴,问他问题估计也没回应,他想着明天就要回山,到时候让师祖瞧瞧也是一样的,于是满意地笑了笑。 宴会结束后,他与师叔随着人潮往外走,出了殿门想起那果子没拿,猛地停住:“师叔等等,我忘了拿东西,很快就回来!” 那果子是皇家的御贡之品,这次错过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左右才出大殿,没等前边的道人回应便扭头跑了回去。 栖梧停下脚步等他,神色如常,身上有股清冽的雪气。 他等了许久还不见人,身旁已无出宫的大臣,为他提灯的宦官有些着急了,朝着大殿的方向探头:“小道长怎么还不见回?这宫门快关了。” 栖梧这才回头看了眼大殿方向,夜幕沉沉包裹着整个长生殿,远远望去仿佛被名为黑暗的巨兽吞没一般。眉头微皱,冷漠的神情裂开一条口子,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一月后…… 侠客山庄,书房。 自入伏后凤寒枝便有些烦恼,他那头发太长,披在肩头实在热,每日束发都觉麻烦。这不算账算着算着又汗湿了衣裳,后颈一股黏腻,十分不爽快。 他唤了声疏桐,想着叫他来给自己束发,结果喊了几声都没动静,手上的笔也握不住了,放下起身呼了口热气,然后往外走。 他去旁边的小屋没见到人,皱着眉往院子外面去,走了两步听见抄手游廊传来嬉笑声,便过了拱门,正好看见他家那小子趴在小船上指挥着男人摘莲蓬。 “那儿,你左边还有,对,前面还有,你小心啊。”因着天气热,少年只穿了墨色单衣,衣袖裤脚都扎好了,抱着一捧莲蓬满脸乐呵。 “有鱼。”半边身子泡在塘里的男人忽然将一条活蹦乱跳的鱼甩到船上,那鱼在船里跳动,惊得少年去扑,笑得更灿烂了,“哇,阿雨,我们晚上有鱼吃了!” 男人的神情显得有些迟钝,过了一会儿将一株半开的荷花放到少年身前的夹板上,露出个温柔的笑,“好,吃鱼。” 侠客行最初买下这庄子的帮主就是冲着它足够大来的,里三层外三层,后院还有一个修了抄手游廊的荷花池,夏天一到,满园荷香,实在风雅。 不过凤寒枝不是个喜欢附庸风雅的人,他满心眼都是如何让侠客行在长安城里地位更稳,让自己的名声在江湖上再响亮一分,因此搬进这院子三年多,半点没欣赏过。 也是热得晕了头,平日里最喜欢干的事都有些厌倦,凤寒枝实在不想回去面对那一屋子热气和账本,干脆在抄手游廊里坐下,一边撩开长发,一边用手扇风。 疏桐看见游廊上的男人,朝他挥了挥手,“凤哥哥!”然后挑了两个个大鲜嫩的莲蓬丢过去,“凤哥哥尝尝,可甜了!晚上给你们做银耳莲子羹。” 凤寒枝接住莲蓬,剥了一颗放进嘴里,清甜的莲rou混着汁水,咀嚼后口齿留香。 原来已经季夏了啊。他莫名笑了笑,平时锐利的凤眸温和下来,带着点感慨,“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他想起一个人,前几日不欢而散的那个道士。 他们也一起采过莲蓬。 栖梧还不是栖梧时就已经是纯阳宫的首席弟子,那时候纯阳宫接连两代弟子情路坎坷,前途尽毁,掌门是万万不敢让宝贝小徒弟再碰这东西,因此很少让他接触外人。本来就寡言少语的少年被养得更加孤僻,永远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熟人也勿近的面孔。六年前名剑大会,小道长被师兄师姐们带着来钱塘,小道长负责上台打架,师兄师姐负责吃喝玩乐。 名剑大会快结束那几日,凤寒枝在西湖边上遇见了他,瞧他抱着把剑跟柱子似的杵在岸边。那时候凤寒枝也还年轻,头一次来钱塘兴致勃勃要去游湖,小道长正好挡在他租的船前面。 他出声请对方让一让,谁知小道长侧过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那眼神可真是让他六月透心凉,身上的暑气都消了大半。也不知怎的,他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君道长要一起游湖吗?”刚说完就后悔了,只想给自己一拳。 本以为高高在上的纯阳宫首席弟子不会搭理,但对方却答了一声:“好。” 后来他才知道小道长是在岸边等游湖的师兄师姐,因为西湖边上的手摇船偏小,除了船夫只容得下两人,所以他就没去。 凤寒枝自己会划船,没让船家跟随,船上只有他和纯阳宫这位首席,等船离岸后便任它随波飘动。从他认识君霁雪后就时常做出后悔之事,那时也一样。 他本想和这位名门新秀攀谈几句混了个脸熟,可惜对方一脸快结出冰碴子的冷漠让他想了好几个开头都没说出口,最后只能各看各的,专注在这西子湖上。 小船随风走,误入藕花中。 西子湖接天莲叶层层叠叠,他馋那碧玉莲子,没注意入花径太深,察觉时已看不到远山和湖岸,四周只剩比人还高的荷花莲叶,连远处采莲女的歌声都变得渺茫。 凤寒枝划了会儿还是不见莲丛尽头,心里有些着急,小心翼翼看了眼对面。船头的少年正襟危坐,闭目养神,两排鸦羽般的睫毛压下更显浓密。他神情冷淡,看不出来有没有恼怒,从上船开始好像就没怎么变过动作。 难道天才都是这样赏景的?凤寒枝搞不明白,只觉得这人不大好相处。 他一时划不出去也就不折腾了,见对面的小道长打坐冥神,应当是完全没把自己当回事,因此也放松了些许,趴在船沿剥莲蓬吃。 “住得可习惯?” 君霁雪突然开口吓得他一哆嗦,手里刚剥好的莲子掉进水里,发出“咚——”的一声。 “哈?”凤寒枝忙不迭端正坐姿,对道士的话感觉莫名其妙,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君霁雪的意思。 名剑大会十年一届,为瞻神兵风采,远道而来的人如过江之鲫,提前几日就将西子湖畔的客栈挤爆。他本就是临时央求师兄师姐带着来此,多出一人只能与两位师兄同住,生活上实在不便。好在后来藏剑山庄竟邀请他在庄内小住,解了三人的窘迫。现在想想自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万花弟子,如何得藏剑山庄优待?怕是沾了别人的光。 “是君道长让叶管家为我留的房间?” 和他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万花弟子不同,眼前的少年是冲着神兵而来的纯阳宫首席,师父名望极高,在藏剑山庄也能受到优待。 君霁雪垂眸望着矮桌上的绿汤,轻轻“嗯”了一声。 这声“嗯”让凤寒枝受宠若惊,他与这纯阳宫的小道长并不相熟,论起来上次他捡到纯阳宫的铭牌前去归还还是第一次见面。他不过举手之劳,对方却记挂着为他留了房间,似乎也没那么难以相处。既然享受了别人的好处,态度自然殷勤些,笑道:“多谢道长。” 对方还是那副淡淡的模样,看不出喜怒,也不知在想什么。 凤寒枝是听过这位纯阳宫的少年天才的,出生长安城中的簪缨世族,据说两岁习武,四岁拿剑,十四岁便成为纯阳首席,为掌门最疼爱的弟子,若不出意外,会是此次名剑大会魁首。若能结交,往后便是平步青云的一大助力。 这样一出生就胜过绝大多数人的少爷什么都不缺,便是缺,也不是凤寒枝这样的普通人能送出手的东西。他不执着于刻意逢迎,随手递了个莲蓬过去,笑盈盈道:“君道长要试试吗?” 君霁雪没去接,修长宽阔的手掌摊开在他的面前,似要他另一只手里剥好的莲子。凤寒枝心想这人估计从小就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娇贵点也正常,好脾气将剥好的莲子放到对方掌心。少年的掌心并不柔软,便是指尖一扫而过也能感觉到上面的粗糙干硬,虽是天才,但也要有十年磨一剑的苦心才能免于泯然众人。 君霁雪看着掌中莲子,想的却是方才对方手指触碰掌心时酥麻的感觉。一双眸子平静无波,心底微微泛起涟漪。他将那莲子放入口中,清甜的果rou携带着少量汁水在唇齿间爆开,甘甜之后又夹杂进一丝苦涩。 “莲心是苦的,君道长要是不喜欢可以将剥莲子取心。”虽然对方表情没有一点变化,但凤寒枝还是贴心地讲解着。 道士歪了歪头,像是不明白他的话。 果真是不识五谷的大少爷,凤寒枝心里感叹,有些后悔刚刚的多嘴。未免给这位纯阳宫首席留下不好的印象,只能挂上张和煦得找不出一丝破绽的笑脸,在道士面前掰开莲子,捻出中间的绿芽。 “莲心味苦、性寒,清心去热,降肝火。”他习惯性背出医书上的内容,将那小绿芽丢进随身携带的竹筒里,然后将取出莲心的莲子递给道士。 君霁雪接过莲子放入嘴中,这一次只有荷香甘甜,他眼神柔和下来,仿佛带了笑意。 “很甜。” 他吃完后又摊开手朝凤寒枝要,眼神不若方才那般冰冷,竟带了些期待。凤寒枝摸着他的意思又剥了几颗放上去,心里有种微妙的感觉:好像小孩子…… 仔细看来这小道长年纪确实不大,虽身材颀长,面相却稚嫩,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比自己还要小些。不过他可比自己厉害多了,年纪轻轻就有争夺神兵的资格,还是藏剑山庄的座上贵客。 凤寒枝武功上没什么太高的建树,容貌却实在昳丽,嘴角轻轻一勾就叫人醉心。他又剥了几颗莲子放到道士掌心,笑到:“这莲子虽好却不能贪多,不过道长平日很少接触这些东西,再吃几颗也无妨。” 君霁雪没回话,乖乖将半边莲子放到嘴里。 甜的,他很喜欢。 两人在藕花深处待了许久,直到天色暗淡,黄昏将熄。凤寒枝无奈地拍了拍脑袋,羞赧道:“没想到荷花这么多,竟迷了路,连累君道长了。” 君霁雪看了眼零星点缀的天空,手放到水里用内力一震,小船瞬间动起来。凤寒枝没料到他会这么做,没坐稳往前扑去,直接越过桌子扑到他怀里。 君霁雪抬手抱了个满怀,闻着万花身上淡淡的艾草香,心跳加快。 “出来了。”他轻声说。 凤寒枝两手抵在少年胸口,听到他这么说抬头对上少年的眼睛,干净、澄亮、如冰雪般透彻。 那时君霁雪好像跟他说了什么,但过了太久凤寒枝已经记不清,只记得上岸后,对方的师兄师姐不知从哪儿钻出来将君霁雪教训了一顿。 名声在外的小道长意外的乖顺,被骂也没半点不耐烦,悄悄抬起的眼角余光瞥着他,像个不安分的小孩。他头一次觉得天才也有些可怜,奔着打好关系日后好走后门的想法打断了坤道喋喋不休的说教,抱着满怀莲蓬荷花送去将这事揭了过去。 那次出谷凤寒枝就没打算再回去,那个人人和乐的世外桃源并不适合他这种喜好争权夺利的人,他要功成名就,便需离开温床。名剑大会结束后他加入了扬州著名的帮会,满心满眼都是利益的算计,至于那个风荷下向他要莲子的少年道士,早就不知道遗忘到哪里去。 自然也就不知道那日分开后,一向听话的君霁雪向师兄师姐要了他给的全部荷花,也不知道少年抱着一束莲蓬舍不得吃,将嫩得能掐出水的莲子留成紫到发黑的“小石子”,最后“石子”打了孔,穿成一串挂在纯阳宫首席的左手腕上。 凤寒枝剥了一颗莲子丢到嘴里,感受到那一丝苦意,神智清醒起来。其实他至今都不明白君霁雪当初为什么要娶他?明明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却不惜违逆家族,硬要娶他做男妻。师姐说纯阳宫的脑子多少有些毛病,看来是真的。 就在这时游廊拐角处疾步走来一位青衣女子,他停在凤寒枝身边,俯身附耳道:“帮主,那批货找到了,在国相府上。” 凤寒枝原本懒洋洋的眸子瞬间变得锐利,丹凤眸眯了眯,“国舅今夜可还去春风得意楼?” 朝里这位国舅爷财色权利中最好这一个色字,偏偏家中悍妇,只敢借同僚托词流连花楼。 “去了,与户部孟大人一起。” “将这消息透露给孟夫人。”孟夫人性子不似国舅夫人那般彪悍,但心眼却多,这事过了她的耳,便少不了国舅夫人的事。只有这两个人都不在国相府中才好办事。“贵人只要珍珑草,化像草与珍珑草极为相似,你去百草堂取几株带给陆淮兄妹,让他们准备好,宵禁之前动手。” 如今贵妃势头正盛,他们得罪不起国舅府。但这笔生意很重要,贵人开了价是抬举他们,也是让他们证明自己的实力。光靠城郊的地皮养哪里养得活这么大帮子人,他必须借这次机会拿到西市的经营权。 青衣女子,也就是洛筱筱一一应下,又道:“帮主上次让我查的城外流民营失踪一案已有眉目,一共二十三人,都是无亲朋好友的寡居之人,方圆百里不见尸骨。” “把这消息递给杨舒文。”他说完,心中有些不安,道:“给薛世子提个醒,杨舒文再这么查下去恐怕会出事。” “是。”洛筱筱答,然后便没再说话,凤寒枝等了会儿没等到想听的,侧过头看她:“这就完了?” 女人点点头,又问:“帮主想问什么?” 凤寒枝微微皱眉,手指碾着莲子抿唇不语。 “哦,隐退的几位已经安置好,不会有仇家找到他们。疏桐和阿雨的行李也打点好了,你点头他们就马上去万花谷。今年雨水颇好,收租应该能收齐……”她越说越琐碎,眼见男人的脸色快要绷不住,赶紧打住回转道:“帮主要是想问纯阳宫那位首席的话,他最近在长安驿站落脚,据说是两个月前带师侄来为贵妃祈福,结果最后一天师侄却在皇宫里神秘失踪。”她看见自家帮主面不改色,放着胆子说出那人的称号,“好好的一个人在皇宫里弄丢,皇帝震怒,将皇宫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出。栖梧道长随即回了纯阳宫,没多久就又下了山。那段时间你在外押货,平时又不许我们提起栖梧道长,所以……” 所以没人告诉他,栖梧来了长安,还出了这么大的事。 凤寒枝叹气,“行了,不怪你。以后照常报给我。” “他一个人来的?” “嗯,你又不是不知道,纯阳宫这位首席独来独往惯了,十丈开外就能冻死人。人虽在驿站落脚,但我们的人既没看见过他出门,也没看见过他回去。” “行了,你先下去。” “嗯。”女人走开几步,没忍住回头,“帮主,你和栖梧道长……” “没关系,少打听,滚回去做事。”凤寒枝将手中莲子弹过去,女人侧身躲过,赶紧溜走。 凤寒枝懒得再看小孩和傻子乐呵,自己慢悠悠回书房。他刚踏进书房就被人抓住手,那人动作极快,脚下无声,呼吸平稳,竟叫他进房前未能察觉。凤寒枝毫不示弱,左手化掌劈过去,在被接住手掌后凌空一转,落地瞬间抬腿横踢。 他流利迅猛的动作在对方眼里却毫无威力,接住脚踝往外一扯,在凤寒枝失去重心向下扑去时捞起男人的腰肢带入怀中,紧接着抽出凤寒枝的腰带捆住双手。 凤寒枝愣了愣,眼神渐冷。他知道自己和君霁雪的差距很大,可没想到竟一招也过不了! “国相府有问题,不要去。”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身体总是冰冰凉凉的,暑夏抱着很舒服,但凤寒枝并不喜欢这样被抱着。 “栖梧道长这是什么意思?擅闯书房,难不成是觉得我侠客山庄没有人了?” 栖梧面无表情,认认真真解释:“嗯,没人打得过我。” 凤寒枝一口气没下去,差点把捆手的腰带崩断。虽然对方说的是事实,但怎么听怎么气人。 “栖梧道长,你我之事早已过去,如今你名声在外,凡事也要多顾及纯阳宫的脸面。就这么与侠客山庄撕破脸不好吧,更何况你答应过谷主不会动我。” 栖梧将他抱到处理账目的桌案后坐下,面不改色道:“我没答应。” 他从来没有答应任何事,是师父答应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真想动手!”凤寒枝警惕地看着他。 君霁雪要真想动手,这侠客山庄恐怕没一个人能拦得了他。 凤寒枝不由得紧张,心里飞快计算着该如何应对,而对方只是沉沉地看着他,眼底唯余一片荒凉。 那眼神看得他心里发慌,下意识躲闪,对方却放开他出门不见了影。栖梧一走他就恢复了自由,锁链都捆不住判官笔更别提这小小腰带,方才挣脱不开仅仅只是因为制住他的是君霁雪。 他知道国相府有问题,但富贵险中求,这么多年他都是这么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方才交手摸到脉了,好像没什么问题,或许是自己想太多。寒芒珠都能轻轻松松拿出来送人的栖梧道长,怎么会有事? 为确保万无一失,凤寒枝亲自出门去盯着,然而意外还是发生。国相府里藏了数十名高手,陆淮陆攸才摸进去就被发现,为了让meimei安全撤退,陆淮留下殿后失去联系。 这事本不想闹大,没安排太多人手,接应的人带着受伤的陆攸直奔城外。凤寒枝沉了沉脸,指挥随行三人分别引开国相府高手,然后脱掉平日常穿的万花谷弟子服饰,露出里面的夜行衣,他得去救陆淮。 事发突然,国相又不在府中坐镇,此时回去更能打得人措手不及。 他做事谨慎,潜入府中一时半会儿也没被发现,照着记忆里的路线将国相府摸了一圈。但奇怪的是并没有发现陆淮的踪迹,就连国相府的地牢里也空空如也。 不对,他的人一直盯着国相府,除了追陆攸的高手,并没有其他人离开。 这座宅子有玄机! 然而还不等他想明白,暗处冷箭袭来。他翻身躲过,落地瞬间一柄弯刀袭来。好在他反应得快,刀刃擦着侧面划过,只削掉了一缕鬓发。 但他的心却沉了下去,那刀是陆淮的! 紧接着一道笛声响起,四周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若这时是白天,凤寒枝便能看见周围出现了不少蛇虫,颇为渗人。 “远道而来怎么不打个招呼?也好让我们招待招待。”凤寒枝寻声望去,瞧见墙头坐了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紫衣紫瞳,苗疆打扮。 “你们就这点本事?还不够我塞牙缝。”房顶上窝着个身形壮硕的男人,一手支着头,一手提着酒坛,颇为悠闲的模样。 唐门、五毒、明教、丐帮的个中好手,他们这位国舅爷怕是下了血本。凤寒枝压着嗓子改变声线,笑到:“没料到有各位把守,班门弄斧闹了笑话。” 丐帮男人爽朗一笑,坐起身道:“既然如此,你是自己坦白,还是我来帮你?” 凤寒枝摇头,“暂时还不能让你们知道。所以得罪。”他刚说完,身形后撤,迎风回浪躲开袭来的弯刀。这柄双刀是陆淮最喜欢的武器,时常能看见他擦拭爱惜,如今落入他人手中竟成了插入自己人身体的利器。 风吹过,飞檐上出现唐门端千机匣的身影。屋顶的丐帮迟迟未动,只五毒御蛇,明教近身与万花纠缠。凤寒枝的武功虽不错却也没达到以一敌众,不落下风的地步。他深知不能久战,口中吹出哨声,左手摸出几颗霹雳弹往明教五毒身前一砸,“砰——”的一声激起无数烟尘。两人回身躲避,待烟尘散尽眼前已无人。 唐门朝着夜空射了一箭,当即响起一声凄惨的啼啸。随声望去,一道身影从半空中掉下,落到相府外的巷道中。 “是蓬莱特训的雕。”丐帮皱了皱眉,“追!” 凤寒枝抱着瀚风狠狠摔到墙头,好在怀里的雕没摔到,也顾不得身上疼痛,立马起身朝最热闹地界跑。 长安夜下,最热闹的莫过勾栏瓦舍,青砖红绸,绫罗香粉,而好巧不巧,离得最近的正是春风得意楼。凤寒枝翻墙进去时后院无人,因着国相夫人大闹青楼,所有小斯都被喊去前堂。 他将夜行衣丢入春风得意楼的后厨灶火里,潜入有嫖客的房间,顺手勾走椸架上的衣服,再到无人的房间里换好衣服点上烛火。瀚风被他藏到巷口的槐树上,那几人被他吸引应当不会注意,等国相府的人离开后,他再点个姑娘,待后半夜离去,应该就不会引起怀疑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凤寒枝本就一直注意着,自然第一时间发现,快速走到门前细听。一阵吵闹声传来,竟是在挨着一间一间搜屋。 “啊啊,你你们谁……” “啊!你们干什么!” “哎呀!” “我的衣服呢!我的衣服去哪儿了!” “……” …… 衣服不能穿了,也不能被搜查出来,不然侠客山庄的麻烦就大了。凤寒枝想也没想脱掉身上的衣服,将那嫖客的衣服塞入床下,但又想到自己没来得及点姑娘,出现在这里恐怕不打自招。起身到窗口,借缝隙一观,楼下官兵数人,无法神不知鬼不觉离开。抬头无藏身房梁,房间内除床桌,也无其他藏身之物,眼见搜查脚步声渐进,他也不禁生出些慌乱。 “咚咚——”门被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