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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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宸随口调笑了郭靖几句,他倒是无担一身轻,转头就可安睡,郭靖却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时至深夜,整个酒楼都是一片静悄悄的,他却忽然听得房门上有剥啄之声,郭靖心中一喜,只道是玉宸来寻,便低声问道:“是宸弟吗?好极了!”外面一人沙哑了嗓子道:“是你老子!有甚么好?”/ 郭靖一楞,打开门来,烛光下只见外面影影绰绰的站着五人,一看之下,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原来四个人提刀执枪、挂鞭持斧,正是当日曾在土山顶上与之恶斗的黄河四鬼,另一个是四十岁左右的青脸瘦子,面颊极长,额角上肿起了三个大rou瘤,形相极是难看。/ 那瘦子冷笑一声,大踏步走进房来,大剌剌往炕上一坐,侧过了头斜眼看着郭靖,烛光映射在他rou瘤之上,在脸上留下三团阴影。黄河四鬼中的断魂刀沈青刚冷笑道:“这位是我们师叔,大名鼎鼎的三头蛟侯通海侯二爷,快磕头罢!”/ 郭靖眼见身入重围,单是黄河四鬼,已自对付不了,何况再加上他们一个师叔,看来此人功夫必极厉害,当下抱拳问道:“各位有甚么事?”/ 侯通海道:“你那些师父呢?”郭靖道:“我六位师父不在这里。”侯通海道:“嘿嘿,那就让你多活半天,若是现下杀了你,倒让人说我三头蛟欺侮小辈。明天中午,我在西郊十里外的黑松林相候,叫你六个师父陪你一起来。”说着站起身来,也不等郭靖回答,径自出房。/可他走了没几步就让人给逼了回来,郭靖正自疑惑,却听得一人问道:“不知各位要郭兄去那黑松林做什么呢?” 郭靖听声识人,凭着这飞泉鸣玉之音就知是玉宸,当下又惊又喜。他定睛看去,却见月色溶溶之下,玉宸一袭白衣长身玉立地站在门口,面上笑意盈盈。长剑被他缠了白布背在身后,他既是孤身一人,可对着一群人竟是丝毫不惧。郭靖恐他吃亏,当即低声叫道:“宸弟,你怎么来了?这几人来寻我师父,不关你事,你快走罢!” 那黄河四鬼中的断魂刀沈青刚亦张口骂道:“我倒是哪号厉害人物,原来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爷爷们找他和他师父寻仇,干你鸟事!识相的就赶紧给我滚,否则到了地下可别怪我们哥儿几个手下不留情!” 玉宸对他这一通威胁根本不往心里去。他挑了挑眉,敛了脸上的笑容,冷冷地冲着几人道:“你们找他师父寻仇,自然不关我事。可我刚才听到你们说要杀了他,这我就必须要管了。” 侯通海冷笑一声,他见玉宸年纪尚轻,举止斯文,竟全然不将他放在眼里:“又是一个送命的!这小子同你什么亲什么故,你竟为了他巴巴儿地赶上来送死!” 玉宸屈指点了点腰间的长鞭,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嘴角,眼中却毫无笑意。漆黑的眼瞳映着白惨惨的月光,看上去无端端地让人生畏。“我这人最见不得旁人当着我的面欺侮我的朋友。” 侯通海冷笑道:“好小子,你倒是讲义气!可惜你今日就要为你的义气葬身于此了!你放心,今晚宰了你,明日我们就送你这位朋友跟你到黄泉路上去作伴。”话音刚落,追命枪吴青烈已冲了上去,锋利的枪头闪着寒光,长枪斜斜地向着玉宸刺去。他速度很快,眨眼间枪头便已到了玉宸近前。玉宸冷笑一声,脚踏奇门步法,也不见他如何躲避,似乎只是微微一动,可偏生那吴青烈的枪竟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没挨着。紧接着玉宸轻轻挥了挥衣袖,刹那间,吴青烈就如同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给抓着衣领掼出去了一般,身子竟如同断了线的纸鸢一般直直地飞出了出去。众人无不惊骇。沈青刚等人与吴青烈的武功不相上下,玉宸这么一出手自然震慑得这群人再不敢轻举妄动,周围一时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唯一的响动就是吴青烈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和痛苦的喘息声。黄河四鬼一干人都担心着吴青烈的伤势,可他们却忌惮着玉宸的实力不敢上前察看。 玉宸皱着眉挥了挥手,实在是不屑再去这群乌合之众浪费时间,几步跨进了郭靖的房间,口中不耐地打发道:“快滚!” 几人顿时如蒙大赦,架着吴青烈狼狈离去。侯通海暗恨玉宸打伤了他师侄,还让他丢了这么大的面子,然而他也看得出他的实力远不及玉宸,是以只得暂时忍气吞声,先同自己几位师侄带着受伤的吴青烈离开此地,日后再慢慢谋划报仇一事。 打发走了黄河四鬼,玉宸转头冲着郭靖微微笑道:“郭兄没事吧?” 郭靖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变惊得说不出话来,这会儿听到玉宸问他方才如梦初醒地答道:“我…我没事。宸弟…你怎么来了?” 玉宸解下身上的鹤氅挂在衣杆上,听他发问便随口答道:“我听到你这儿有响动就过来瞧瞧。” 郭靖对玉宸的话深信不疑,当下也不再多问,他刚解开身上的外袍,却见玉宸也脱了锦袍,这会儿正坐在他床边,郭靖顿时惊疑道:“宸弟,你…你这是…?” 玉宸裹着郭靖的被子,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冲着郭靖满脸无辜地道:“这酒楼里的小二办事忒不尽心,住店竟也不给暖床…今晚我就在郭大哥的房间里借宿一晚,郭大哥不介意吧?”说罢,还笑眯眯地冲着郭靖眨了眨眼睛。 郭靖呆呆地看着玉宸,他平时总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郭靖还从未见过他有这般撒娇的时候。那双微微眯起的猫眼中满是笑意,薄唇勾起大大的弧度,灵动可爱的模样活像一只翘尾巴的小狐狸,郭靖的心跳顿时漏了好几拍。他手足无措地立在原地,面颊发红地应道:“宸弟想住就住,我岂有不应之理。” “好极了,多谢郭大哥。”玉宸今日赶了一天的路,之前又跟吴青烈动手,这会儿缩在郭靖的被子里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是暖洋洋的,登时昏昏欲睡起来。这会儿听到郭靖应允,当下竟连靴子都顾不上脱,倒头就睡。郭靖见他如此,只当是玉宸为他和那吴青烈动手以致伤了元气,却不知这其中缘由。 玉宸天生体寒,又常年待在素雪铺地璇花漫天的昆仑山,环境影响加以体质原因,是以他修的是道家心法,内力专走阴寒,夏日里倒还好,冬日里便极其畏寒。时下正是隆冬腊月,他又冒着冷风赶了一天的路,虽然他穿得暖和这会儿却也有些扛不住。兼之这张家口是个小地方,两境相接的穷乡僻壤自然不能与长安扬州那样的锦绣堆相比,是以小二待客也远没有内地的酒楼周到,想不起来给住店的客人暖床也是常有的。只是玉宸自小是给人伺候惯了的,对这些琐碎小事他平时从不上心,诸多事宜他只以为是理所应当。直到今日摸到冷冰冰的床榻才知道原来有的客栈竟是不给客人暖床的,这才跑来找郭靖抢占他的床铺,却正好遇上了黄河四鬼,干脆顺手把这几人打发走。这种事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郭靖眼看他睡得天昏地暗,只当他是累极了,一时间又是内疚又是心疼。玉宸一个人占了郭靖大半张床榻,整个房间里也只有这一张床。郭靖见他睡得这样沉也不忍心叫醒他,只轻手轻脚地帮他脱了鞋袜,自己可怜巴巴地躺在床角。若是有人从上方看去,便能看到一张宽大的床上,一人裹着被子斜斜躺着,跟个大爷似的一个人占了两个人的位置,另一个蜷在床角处,高大的身躯委委屈屈地缩成一团,既无枕头也无暖炉,身上的被子也只有一点点,大部分都让另一人抢了去,看着甚是可怜凄苦。 第二日,玉宸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一睁眼就看到郭靖顶着两个黑眼圈端着午饭立在床前。 玉宸被他这幅样子唬了一跳,然后才想起来自己昨晚霸王硬上床的事,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故作温润地笑道:“郭大哥起的这么早啊。昨晚睡得如何?” 郭靖对他本来就没脾气,更何况他本也没什么心眼儿,这会儿只当是玉宸关心他,一时又是感动又是高兴,于是冲着玉宸笑道:“我睡得很好,宸弟快些起来吃饭吧,已经是中午了。你若是困了,吃过饭再睡也不迟。” 玉宸本想再睡,但是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自觉时间不早了,又听得郭靖说已是中午了,想起二人还需赶路只好不情不愿地爬起来,慢腾腾地洗漱过一番之后简单用了些饭食便和郭靖二人再次上马赶路。 二人并驾而行,一路上看到些有意思的花草山水便停下来赏玩,或是中间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两句,倒也自在。只是经过黑松林时却隐隐听到了些声响。再往前几步却清清楚楚地听到一片骂声。玉宸皱着眉与郭靖对视一眼,二人都听出来这声音正是黄河四鬼。郭靖怕他们对玉宸不利,是以先一步纵马跃进林中,玉宸紧随其后。二人在林中一番查探,发现声源时,不禁又是惊愕又是好笑,只见黄河四鬼高高的吊在四棵大树之上,每个人手足都被反缚,在空中荡来荡去,拚命挣扎,却无借力之处。四人见了郭靖玉宸二人,更加破口大骂。/ 郭靖笑道:“你们在这里荡秋千吗?好玩得很罢?再见,再见,失陪啦!”走出几步,玉宸回头问道:“是谁把你们吊在树上的?”钱青健骂道:“你奶奶雄,你打伤我兄弟不说,竟还鬼计暗算,不是好汉!”沈青刚叫道:“好小子,你有种就把我们放下来,单打独斗,决个胜败。我们四人若是一拥而上,不算英雄。”玉宸挑了挑眉,对沈青刚这种低劣的激将法嗤之以鼻,随手往他脑门上弹过去一枚石子,直打得那沈青刚哇哇大叫。郭靖虽不聪明,却也不至于蠢得到了家,当下哈哈笑道:“算你们是英雄好汉便了,那也不必再打啦!宸弟,我们走罢!”/ 玉宸微微一笑,回头冲那沈青刚做个鬼脸,也不管树上吊着的四人给他气得如何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只双腿轻轻一夹马腹,同郭靖绝尘而去,那黄河四鬼兀自张口大骂,不留神吃了满口的烟尘。 郭靖与玉宸二人结伴同游,一路谈笑。这一日到了中都北京。这是大金国赵王完颜洪烈的封地,虽说不上天下第一形胜却也繁盛至极,即便是汴梁、临安等地比之也是有所不及。郭靖长于荒漠,哪里见过这般气象?只见红楼画阁,绣户朱门,雕车竞驻,骏马争驰。高柜巨铺,尽陈奇货异物;茶坊酒肆,但见华服珠履。真是花光满路,箫鼓喧空;金翠耀日,罗绮飘香。只把他这从未见过世面的少年看得眼花缭乱。所见之物,十件中倒有九件不知是甚么东西。/反观玉宸却是神色淡淡,对这繁盛之景竟是半分不为所动,细观他面上的神色,竟有几分倦意。郭靖见他这幅神态,知道他大约是见惯了这样的盛世之景,是以并不为之惊叹。相比之下郭靖更觉得自己孤陋寡闻,才学粗陋。 正在此时,前方诸多侍卫拥簇着一锦衣公子纵马而来,行至近处,郭靖才看清这公子容貌俊美,约莫十八九岁年纪,服饰极是华贵。他只当是这人要借道,正要勒马相让时,却见那公子满面笑容地下了马,上前轻轻拉住雪影的辔头,冲着玉宸朗声笑道:“宸弟,许久不见了。你可真是让为兄好等!” 玉宸微微一笑,利落地跃下马来,熟稔地同那公子打起了招呼。 玉宸摸了摸雪影的脑袋,冲着那公子轻轻一笑,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把迟来的锅甩给了自己的爱马。 “大哥可莫要生气,冬日里天气寒凉,马匹也容易疲累。雪影这几日精神不济,是以没敢让它跑得太快。” 郭靖跟着下了马,他一直留意着二人的互动,这会儿听到玉宸这番说辞不由想起了路上投宿时玉宸日日睡到日上三竿的行径,再瞧瞧耷拉着耳朵的雪影,心里对他这番明显是甩锅的话全然不敢苟同。 那公子挑了挑眉,显然也很清楚自己这位好弟弟的性格,但他也不戳破,只挥手叫侍卫帮他们牵了马匹,自己拉了玉宸的衣袖转身就要走。玉宸见他如此急忙同他介绍起了郭靖。“大哥,还未同你介绍,这是我路上结识的朋友,名叫郭靖。我这一路上多亏了他照顾。” 那公子听玉宸如此说来才转头去瞧郭靖,郭靖牵着小红马立在一边,不明所以地和他对视。那公子倒也客气,冲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随即道:“原来是郭公子。在下完颜康。宸弟出门在外,多谢你照顾他。” 郭靖憨厚地笑了笑,不甚在意地答道:“哪里。我与宸弟一见如故,照顾他也是应该的。” 完颜康挑了挑眉,并不答话。只是挥了挥手。片刻后,一侍从端着整整十锭黄金过来,这黄金每锭都是十两大小,端端正正地摆在一盒子里。 郭靖皱了皱眉,也不伸手去接,只看着完颜康,眼中隐隐有些怒色。完颜康笑道:“这是一点心意,酬谢郭公子对宸弟的照顾。” 郭靖见他如此作态顿时怒气填胸,只是他还未来得及说话,却是旁边的玉宸先发了火。只见他皱着眉,一双大大的猫眼中略有不愉之色,不悦道:“大哥这是做什么,郭大哥是我的朋友,他并非那贪财附庸之辈,他是一片好心,你却这样对他,何苦来由?” 完颜康见玉宸生了气,这才敛了面上的神色,先是拉着玉宸柔声哄了两句,而后又打发了侍卫,冲郭靖团团做了一揖,说话也再无半分轻慢:“方才是我的不是。郭兄若是不介意,可同宸弟一起来舍下做客,我们交个朋友如何?” 郭靖本性纯良豁达,方才二人虽有嫌隙,可完颜康这会儿道了歉他却又不生气了,当下欣然应道:“好啊。” 玉宸站在一边听二人说话,见郭靖这幅样子心里是又气又笑,只道这人果然是个傻小子。好在这二人终究是化干戈为玉帛,倒也是一件好事。于是一行人便说说笑笑,一径向着赵王府而去。 注:后缀“/”符号有部分摘自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