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路遇

    刚刚无厘头的问答已经耗尽了我肺里的气体，现在连呼吸都费劲，当然主要也是因为现在有些冷。哈出来的白气检验风向的把戏我很快就玩腻了，顺势也就把挽住他的手收回来揣进自己兜里。他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把手伸进我荷包里又握住我的手腕，我开口拒绝，“我口袋小。”他就立马握着我的手拿出来揣进他兜里说，“我口袋大。”

    不过他今天穿的这件外套的确很大，看起来也很暖和，我也就随他去了。

    “我在想……”

    他的话说了一半突然止住，我也被吊起胃口，所以扭头问他：“在想？”

    “我接待过各种各样的人，有的人一心来找茬，不过很好应付，有的人可能精神状态上也有些问题，其中也包括我的朋友们，我也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他慢条斯理地开口，我的心跳一滞，他是要开始责怪我了吗？毕竟从我的角度来说，那么做的确有些像给他难堪，但人嘛，总是要发几回疯的。

    “所以，别担心，”他扯着我的手让我无法再往前走，说，“我知道你喜欢多想，别担心，你什么也不用担心。”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反问他，“你怎么不说是你喜欢多想呢？”

    “你现在当然没什么，”他继续往前走，一边说：“等夜里，你就要多想了，大概在两点钟，实在睡不着就爬起来玩手机的时候。”

    “那时候你的同学和朋友都睡着了，或者大部分都睡着了，”他捏了捏我的手指，我就在旁边慢慢迈步，一壁听着：“把十几年前干的坏事都想起来，跟今天的事儿一起挨你自己的骂。你觉得给我难堪了，是不是？”

    “是啊，”我说，“我自己也觉得不大痛快，可能要来月经了吧。”

    “没关系的，”他说，“你可以都怪到我头上，我这段时间确实没有好好陪你。”

    我不是很想要你陪，我在心里小声地说，但还是生怕被他听见地改口说，“你就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是啊，”他说，“我从没觉得忙碌是一件坏事，但现在觉得了。”

    “哦？”我不置可否地假装兴趣，然后说，“可我觉得不是坏事，我也想赚钱。”

    “我的都可以是你的，”他再一次停下脚步，认真地说，“我的都是你的，你什么时候才能真的多依赖我一点？”

    下辈子吧，我再次腹诽，但这次的话好像被他听见了似的，他又笑着说，“你总有一天能明白我的心意，不急在这一时。”

    “你好像那种，”我望向左上角，又望向右上角地在脑子里比划，“未卜先知，又喜欢说教，还爱吊人胃口的老巫师。”

    “大概就只有你会这么说我，”他笑了一下说，“那只手也冷吗，我们还可以在外面再走一会儿。”

    所以我们又往别的地方走，过了趟马路，他还是走在外面。

    这条街道我也来过一两回，市井气息相当丰富，因为旁边就是写字楼，这边外卖店家很多，但没有麦当劳；麦当劳在另一条街上。我们往里走了，现在快到六点，大家都在备餐，再远一点就是大商场，商场租金该比这里贵很多吧，我看过了几家贴的海报，写着寥寥的菜式，几十块钱的招牌套餐，虽然很饿，但我现在没有一点食欲。

    “公司不包晚饭，因为不鼓励大家加班，所以一般这时候，我们楼里都黑了，”他指了指他的那栋楼说。“旁边还亮着，”我说，“你们不会关灯开小夜灯加班吧。”“倒也没有那么心黑，”他无奈地笑了一声说，“不知道你mama在家里准备了什么好吃的。”“走回去还要一段时间，”我说，“那我们往回走吧。”

    公司到家里其实步行也就二十分钟，因为跟学校在相反的方向，所以也不担心在这儿会碰到同学。但好巧不巧，迎面走来的便是我的同学方阵，四个人认识三个，有一个是隔壁班的。本来跟肖岚之间偶尔的交流已经让我觉得羞愧难当，现在要是被发现了我就更要尴尬死了。本来最不该隐瞒的人我羞得让她知道，知道的哪怕支持了午夜梦回的时候也还是要捶胸顿足地喊一句当天真该消失啊。

    真该消失啊我！

    虽然本来就要跟他们同方向离开这条街，但我还是有些慌了手脚，本打算闷头赶路，结果一头撞上他的下巴，他看起来不是很疼，我倒有点疼了。

    “怎么了？”他伸手揉了揉我的额头说。

    “同学同学，”我就势抱着他说，“躲一下躲一下。”他倒也自在地等着，我也很久没这样抱住他，感觉他应该把衣服敞开点让我钻进去。所以我就这样做了，这家伙虽然穿得不多，但并不冷，我抱着他，把衣服里的热气都放走，把我身上的寒气都传过去，他也没冷下来，只是在我耳边说，“要是在家就好了。”

    “走了没有？”我想抬头问他，但很快就被他重新塞回怀里去。

    “没有没有，”他学我说话，我更羞得见人了，恨不得把整个人都埋进他衣服里，再让他把衣服扣上把我藏起来。

    “老师好，”为首的那个男同学很快就过来打招呼，“您出来吃饭啊？”

    “不是，出来散步，”他说，“你是德音中学的学生是吧？”

    “是的，老师，——不是，是校长，不好意思，校长，我们这喊习惯了……您这是要去哪儿啊；这位是？”男同学疑惑地问了两句，他伸手从同学那边揽着我的肩膀说，“不好意思，她不太方便，你们先走吧。”

    “好嘞，”男同学招呼着后面的同学走了，我在心里默默倒数了十个数，然后探出头去。对方已经说说笑笑地走远了，我松了口气说，“走了走了。”

    “好的好的，”他又笑眯眯地学我说话，我又气又恼地捶了他一下说，“别学我了！”

    “你可以不听，”他理直气壮地说，“我不能不说。”

    于是我一个人先跑掉了，他在后面追了几步，一直落后我几步回的小区。十来分钟，我就边刷手机边借着反射偷看他在干什么，然后发现他在打电话。我愈发不爽，干脆把手机收起来，去小区里的公园走走，看看猫猫狗狗可比看人舒服多了，结果现在没有遛猫遛狗的，路上全是小孩儿：得，这下直接把深夜emo提前了，可能真是要来月经了。我就在小亭子里坐会儿，离我们那栋楼不远，mama还没叫我回家吃饭，我在下面再等会儿也没事。

    “走得太快了，”他在我身后抱住我说，“我都没追上你。”“放开我，”我说。“不放，”他说，“我好久没这样抱你，让我任性一会儿。”“那你抱吧，”我闷闷地说。他也没回话，只是跨到我身边坐着。过了一会儿之后突然开口：“秋千那儿没人了，要去荡一会儿吗？”

    他作弊！没有任何一个未成年人能拒绝秋千；成年人也不行啊！我还来不及回话就下意识冲过去了，真不容易，放假，小孩儿多，我还能有秋千玩，这比什么都强。

    “我就是很喜欢你这个样子，”他在我旁边站着说，“要我推你吗？”

    “不用，我腿长，能自己荡起来，”我拒绝道，但还是又问道：“你喜欢我什么样子？”

    “不加掩饰，很好打发的样子，我是说，例如荡秋千，还有吃麦当劳。”他说，“其实一点也不好打发，我很喜欢给你准备礼物的过程，要用上很多奇形怪状的巧思。”“这是好话还是坏话？”我停下来问他，“上去吧，mama给我发消息说可以回家吃饭了。”

    “现在会不会太早了？”他说，然后伸手把我的羽绒服拉链拉下来，也学着我抱他的样子抱住我说，“要是在家就好了。”

    我突然意识到他跟我说的不是一个家。这种明示让我觉得有些不适应，但我还是很喜欢拥抱，所以嗯了一声，又马上补充说，“要是能一直抱着就好了，抱抱真的很治愈。”

    他知道我在装傻，但也没有强求，只是问我能不能牵着手回去。我拒绝了，因为我妈就爱跟小区居民搞好关系，要是被发现就大事不妙了。“所以，就考到北京去吧，”他拉开楼下大门说，“好吗？”“我也想啊，”我忽略了他怎么都要占上风的说法回答说，“我真挺想的，想出去看看天龙人有何生存条件。”“能有什么生存条件，”他按了电梯，又说，“等会你先回去，我去隔壁再做点工作。”“好的，”我说。“你不问我有什么事吗？”他反问我，我又反问他，“有什么好问的，告不告诉我都没关系，因为跟我没关系。”他哭笑不得地在我后面出去，开了隔壁的门进去，关门之前跟我说“过会儿见”。我拿钥匙开了门，mama还在炒菜——我终于回到了我熟悉的场景中来，然后拿出两副碗筷，mama疑惑地补了一副，说，“刚刚董事长还给我发消息说回来吃饭的。你没跟他一起吗？”

    “咩呀，”我说，“我老早就从他们公司走了，出去玩了一会儿。”“哦，”她拍了拍我的脑袋说，“是该放松一下子，怎么样，寒假想出去玩几天吗？”

    再考几回试才能开始放假，而且比别人会晚很多，谁叫我们马上高考呢。我要抓紧时间学习，不干任何别的事，虽然还是忍不住（我说的是打游戏），但主观上还是要有这个学习的倾向在的。我叹了口气说了我们放假的情况，mama摇了摇头说了句“真可怜”，然后补充道，“那反正等高考完了能玩好几个月，那段时间我们再好好出去玩一趟。”

    说实话，我不太憧憬那段时间，因为家里没钱，每一个寒暑假我都是在家过的，或者出去上培优班，要说出去玩，我还真有点习惯不过来。比起出去玩呢，我会更希望能一天玩二十三小时的星露谷吧！正好等放完元旦假正好可以跟同学一起联机，或者跟同学们出去看电影也行……已经开始规划假期生活的我开始快乐吃饭，那边门响了，回去不知道干了什么但至少换了套衣服的董事长仅仅把外套挂起来，就坐过来吃饭了。好在我吃得很快，没怎么寒暄就回房休息了，他跟mama似乎相谈甚欢，但我把门一关就什么也听不见了，所以最后还是选择了打开电脑玩游戏。

    然后是敲门声，我把门打开，董事长推门进来，我把门大敞着，以证明我俩之间——啥也没有的关系。他拿出藏在背后的小盒子说：“请吃小蛋糕；工期要好久。”

    他打开盒子，还好不是戒指之类的，不然得把我吓个半死；是一条小蛋糕形状的项链，他说也可以绕两圈当成手链戴，上面镶着我不认识的漂亮宝石，我说了谢谢，思来想去，虽然我确是俗人，还是没把值多少钱这句话问出口。“不贵，”他坐在我平时坐的椅子上说，“虽然我很想让你戴戴看，但还是算了；如果你要卖的话，记得卖给我，我也很喜欢。”

    他看着坐在床上的我时手臂交叉搭在椅背上的动作看起来就像我们班的同学一样，拥有一种似乎可以忽略年龄、忽略阅历甚至忽略性别的可爱。

    ——可爱，我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