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弃一条机械犬

    我是一名准律师，毕业于联邦最好的理工大学，实习期间我的导师接到了一桩委托案件，因为时间原因，由我替他接待委托人记录情况。

    委托方是一对夫妻，他们声称A公司制造的机械犬违反了机器人法则，即该机械犬咬伤了他们的小儿温迪，要求联邦调查局赦免温迪的遗弃罪。

    要知道，联邦科技发展到现在，机器人在每个家庭中占据着举重若轻的地位，甚至于有钱的人家都会为新生儿配备一个机械保姆照顾起居。

    一个机器人几乎伴随着一个联邦公民的一生，而联邦法律最重的一条是如无意外不可遗弃机器人，严重者将废除公民身份，发配荒星再造。

    当然，这是如无意外。

    一个优秀的律师会抓住每一个漏洞。

    “所以，当时是什么情况，有无闯入者，这是否由于你们远程cao控指令导致？”

    我和委托人中的妻子坐在一个咖啡馆的包间里，向她进行询问。

    开始女人声音平和：“温迪很喜欢狗，当然，我们也很喜欢这些远古的可爱生物，所以我给小温迪绑定了机械犬，哦它叫又又，又又可以帮助我们陪伴温迪成长。这再好不过了，只是……我最近发现温迪的腿上有伤，通过实时监控，我看到在和温迪玩耍的又又，因为不满温迪没有和它一起玩皮球，而坏脾气地冲向温迪，并咬伤了他的腿！律师先生，我要为我儿子的安全考虑啊……”

    我推了推眼睛，如实记录，并说：“我查看了A公司出具的机械犬报告，在10月15日的后台数据显示中，有过一次恶意侵入行为。而如您所说，15日下午，机械犬咬伤了温迪。这中间是否存在联系，您并没有如实说明。”

    女人沉默，过了一会儿又开口说：“这并不是关键！他咬伤了温迪，他违法了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的法则。”

    “女士，我希望我们之间能够坦诚，如果您想私下和解或者应对调查局，我们都要做好足够的准备。”

    女人有些激动，“我不是，不、并不是要销毁又又，只是……为他换一个主人。”

    我叹了口气，“女士说的两个概念，都符合联邦最基本的遗弃罪，机器人不可交易转让，不可伤害销毁，我想你是知道的。”

    不知道我的哪句话刺到了她，女人突然崩溃说：“我知道！我知道！可我、我能怎么办，要不让我去荒星吧，我的孩子还那么小……”

    我一边摇头，一边冷静记录下女人情绪，“机器人法则第二条，必须服从人类命令，第三条，在不违背前两条的基础上，机器人必须保护自己。所以，你们做了什么使得机械犬启动了保护程序从而伤害温迪，又或者你们更改命令使它伤害人类，从而致使机械犬的核心出现无序错误导致的伤人事件？”

    女人不肯再说了，望着玻璃窗外，流露出悲伤的神情。

    我知道问不出什么了，我向她留下电话并告辞离开。

    离去前，我买了一杯美式，决定去拜访在A公司工作的师兄。

    我们通过脑波长联系上，我表明来意，师兄调侃我说：“我们大律师不来一条机械犬嘛？”

    我正在驾驶飞行机，无意间注意到大厦顶部的广告：狗狗是人类最好的朋友，上面画着儿童和机械犬玩耍的景象。

    这一幕莫名有些讽刺，我整理过不少遗弃机械犬的案例，最后调查显示，机械犬在与人类相处中产生了“爱”的情绪，却源于人类的害怕而被遗弃。

    人类惧怕未知，惧怕因爱而生的机械犬。嘴上大言不惭地说着“好朋友”，只不过是对一堆破铜烂铁不公平的约束。

    “嗯？在听吗？”

    我回过神来，“师兄，你知道我不喜欢机械产物料理家务……”

    “哈哈哈！试试嘛，现在倾向于陪伴式机器人，不找个伴儿，带只机械犬回家……”

    “你的业务也是越来越广泛了！”

    正说着话，我到了，我向师兄招手，他小跑过来拥抱我。

    “好久不见。”

    我俩一路走向师兄的办公室，路上办公人员几乎人手一只机械犬或是机械猫，“汪汪汪”“喵喵喵”叫个不停。

    一只小型机械犬耸动着鼻头，跑到我的脚下。

    “这是新的程序？”

    “当然不是。”师兄蹲下来，挠着机械犬的下巴，它发出高兴地哼哼声，尾巴开心地转个不停。

    师兄对我说：“你看，他多开心啊！”

    我惊异于竟然在这个机械造物的脸上看出通晓人性的表情，也不由得蹲下身子摸了摸机械犬的头。

    “其实，”师兄起身说：“他们都曾是被遗弃的孩子。”

    我跟着起身，再看他们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我凝视着脚下的机械犬，他突然冲我吐吐舌头，拐了个弯跑了。

    这是生命的奇迹。

    “很神奇不是吗？”师兄摊手说，“我可不害怕他们。”

    我点头，没再反驳师兄，反而说了些生活上的小事。临去了才把接手的委托案告诉他，他不甚在意道：“其实很简单，这种事情并不是司空见惯的，只要他们愿意签署协议，我们出具报告，机械犬就会被送回来销毁，而他的主人平安无事。”

    “销毁？像那样吗！”我朝里努努嘴。

    师兄笑了笑：“但他们的主人应该，且必须记住，曾经陪伴他们的小家伙被送去了垃圾场。”

    我点头应和道：“我会的。”

    回到学校，我开始整理手头上的资料，晚上研讨会结束后，我向导师递交材料并说明这一天的精彩过程。

    导师给我播放了一段记录，他说：“这是委托人之中的丈夫留存的，和你总结的一样，因为机械犬有了独立思考的能力，从而开始了所谓基因中的野蛮竞争，他将委托人夫妻视作父母，而他们的儿子温迪则视为共同竞争者。这并不是机械犬第一次咬伤温迪，他冲破了程序框架，开始睁眼看世界。”

    “并不是第一次……”

    导师说：“是的，人类是复杂的，诚然他们天性害怕这种超越规则的东西，但克服之后的爱不会变，可以这么说，他们深爱着机械犬又又。”

    我疑惑道：“那为何不惜遗弃罪的代价要送走又又？”

    “因为，他们同样深爱着温迪，当两者利益冲突无法抉择时，先放弃的是付出时间精力更少的机械犬。而正因此，他们夫妻想要弥补心上的不安和愧疚感，不愿机械犬就此销毁。”

    “这件事本身并没有对错。”

    我这样总结说。

    几天后，我做了一个决定，从师兄那里抱回了一只机械犬。

    他叫又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