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九章 换家战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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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要打鱼的袁彬等人,船舶正在快速的向着界港而去。 连大内氏和尼子氏都得到了三管领伙同室町幕府将军足利义政,要讨伐山野银山的消息,掏了袁公方的老巢。 袁彬等人能不知道吗? 他要打的鱼,正是三管领和室町幕府。 界港在难波京(今大坂)北部,因为倭国要前往大明朝贡,而特别建立。 由于勘合贸易的利润极其诱人,过于惊人,界港遂成为有实力大名的必争之地。 这个界港先后有大内氏和细川氏争夺,大内氏和细川氏也因为这个界港结下了极深的仇怨。 大明皇帝的海外市舶司,共有四处,琉球的那霸港、朝鲜济州岛、澎湖市舶司以及倭国的难波京。 这四处海外市舶司,唯有难波京未曾确立。 袁彬披甲带刀,兜鍪带好之后,并没有扣下,而是看着战座舰噼开的波浪,出神的说道:“在倭国待久了,甚至还以为倭国这样的方式,才是人间常态。” “甚至认为它比大明还要合理几分。” “嗯?”李秉用鼻音发出了自己的疑问。 李秉一直以为袁彬是在迷茫陛下的态度,或者迷茫是否应该追逐权力。 但是现在看来,袁彬似乎有迷失自我的征兆。 连倭国这种天下失序、群雄蜂起、连年战乱的地方,也能称之为人间常态? 甚至比大明还要合理几分,这又从和说起? “说说看,我很想听听你的想法。”李秉面色如常的问道。 给一个人解惑,不是完全否定对方的迷茫,而是深入他所思所虑之中,去思考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袁彬大马金刀的坐在甲板上,看着辽阔的海面平静的说道:“室町幕府、三管领、守护大名、武士和普通百姓,都有很大的几率看不到明日太阳升起,百姓朝不保夕,室町幕府的将军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 “京都府的城头王旗变幻,三管领也并非世袭罔替,那武田山名氏,之前还号称六分之一倭国,现在不也龟缩在三个令制国内,瑟瑟发抖?” “这权贵也好,富商巨贾也罢,守护大名又如何?该死还是得死。” “死亡之后,腾空了rou食者阶级,增加了上下阶层的流动。” “倭国地面,一揆和国一揆,如火如荼,驱逐了国主,最普通的百姓,也有可能一跃成为守护大名。” “今天你是国主,明天我国一揆之后,我也是国主。今天你吃香的喝辣的,明天就轮到我了。” 李秉听了袁彬的第一个理由,沉默了许久。 正如襄王殿下所悟的那般,官选官总是在向世袭制转变,而这代表着大明阶层流动姓降低,也就是阶级固化。 袁彬似乎说的有那么几分道理。 袁彬继续盯着海面说道:“界港是个很神奇的地方,这里是倭国茶道盛行的地方,今井宗久、津田宗及是茶道宗师,甚至在界港形成了风力。” “茶道蔚然成风,每次大明货船到港的时候,界港的所有人,是所有人,争相购买茶砖。” “很多穷苦之家的百姓,也愿意花费几乎所有的身价,买一块茶砖去享受。” “因为他们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活着,索性把钱都花出去,及时行乐。” “你再看大明,地主们恨不得粮仓里的粮食,都烂在仓里,恨不得银子在猪圈里埋到他们忘记。” “为何?还不是知道自己不会死,所以想要把钱存起来?” “大明的冬序是钱荒,如果能把地主们圈在猪圈里的银子都挖出来,还会有钱荒吗?” 李秉愣愣的说道:“不会,自从南宋初年开海之后,流入大明的银子,数以亿计,倘若这些银子都在流通,大明何至于有眼下之冬序?” 李秉差点都被袁彬给说服了,这个平日里五大三粗的勐人,居然思考的如此深刻。 袁彬继续说道:“即便是这人死了,也不会给家人们带来多少的伤痛,因为所有人都是如此,连室町幕府的大将军都有可能随时暴毙,更何况百姓呢?” “而且死亡,在倭国似乎不是那么可怕,只要一死,就不用面对沉重而漫长的劳动仅仅赚到了一点口粮、不用忧心生活琐事、不用每日惶惶不安,不知道明天和死亡哪个先来。” “即便是死了,家人悲痛不已,其实也没什么大碍,那些个波斯商人,带来了福禄三宝,也可以抚平家人们的伤痛啊。” 李秉嘴角抽动了下,倔强的说道:“你说的不对!人最基本的要先活着!你这都是什么歪理邪说。” “不对!你说的不对。” 李秉作为士大夫、佥都御史,他本来是打算为袁彬解惑,结果呢? 被袁彬给说的云里雾里,还听出几分歪理来。 “不不不,李御史听我说完啊。”袁彬嘴角浮现出了一些笑意,他继续说道:“其实有一个问题,大明根本无法解决,那就是大明朝臣们,总说陛下是亡国之君这件事。” “只要陛下不肯妥协,朝臣们就要一直说下去,劝谏下去,直到陛下成为你们想要的模样,而陛下又不肯投降,不会变成那样,只能这么僵持下去。” “但是如果大明是倭国这种样式的天下,那这个问题不复存在啊,因为根本不必讨论亡国不亡国的事儿。” “因为它始终处于亡国的状态啊。” 李秉终于恼羞成怒的说道:“满嘴胡言!胡说八道!” “哈哈哈。”袁彬长笑了起来,他的确在胡说八道。 岳谦、季铎看着逗弄李秉的袁彬,也跟着笑起来,战座船的甲板上,满是快乐的空气。 能把经学博士,用歪理辩倒,本身就是一件很好玩的事儿。 如果朱祁玉知道了袁彬和李秉的对话,一定会让德戾帝给袁彬磕两个头。 德戾帝也就是杀一杀犹太人,袁彬这逻辑,可是无差别,上到公卿、下到黔首,无差别的随机死亡论,堪称人类清除计划。 袁彬看着越来越近的界港,看着那海岸线出现在了眼前,眼神格外的锐利的说道:“陛下说,在被朘剥的时候,能活出些许甜味来,是万世不竭的奴才。” “那在随时随地可能死亡的世界里,活出了甜头来的人,品出几分合理来,大约就是得了癫病!” 袁彬当然没有疯,他只是用读书人的叙事风格,将胡搅蛮缠,发挥的淋漓尽致。 用一套看似合乎逻辑、实则狗屁不通的说法,把李秉辩的哑口无言,给枯燥无味的行军过程,增加一些趣味。 袁彬握紧了手中的长戟,继续说道:“我之前一直想不明白,为何倭国的番众会成为一股重要的武装力量,而且无法撼动。” “后来我想明白了。” “这种社会,唯一的问题是,这样随机死亡的世界里,百姓们,他过得苦啊。” “苦到死亡才是解脱,苦到渴求死亡,苦到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所以才求神拜佛。” 李秉终于沉默了下来,袁彬其实已经解惑了,只不过是把自己的感悟说了出来,也解释了倭国为何是这种稀碎的局面。 也解释了为何陛下对倭国置若罔闻,不闻不问,丝毫不在乎。 除了白银,这样的倭国对大明而言,绝对是负资产中的负资产,毫无价值可言。 袁彬扣上了兜鍪,嗤笑的说道:“那个细川胜元要掏我的老家,我也来掏他的老家来了。” “撕破脸这种事,一定是细川胜元做出最错误的决定。” “既然都是要死的,不如我来杀了他们好了。” 袁彬打算和细川胜元换家。 袁彬不在乎山野银山,大不了再打回来便是,反正留在那里的只有倭人。 但是细川胜元可以不在乎他的老家吗? 界港有细川胜元的夫人,界港他的亲族,界港更是细川胜元的老巢。 袁彬换的起,细川胜元换的起吗? 李秉看着全副武装的数百人,又看看浑身煞气的袁彬,似乎是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白起。 “如果你要是在先秦的战国时代,怕不是兵家,擅长以杀止杀。”李秉颇为感慨的说道。 和这帮大头兵呆的久了,李秉多少也变得豁达了许多。 大家都是乐子人,就是图一乐,要是锱铢必较,那反而不是乐子人了,岂不是不乐了? 袁彬看着抛锚的战座船,顺着木梯下了舰船,重重的落在了木制栈桥之上,闷声闷气的说道:“那就以杀止杀!杀到他们不敢妄动为之!” 袁彬等人的身影顺着近三十丈的栈桥冲向了界港。 而此时的山野银山,是另外一副场面。 室町幕府将军足利义政,带领着三管领和一众武士,赶到了山野银山,却不知如何是好。 一切预想中的顺利进展,全都没有如期发生,相反,事情变得相当糟糕。 山野银山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座城池… 城墙不算高,只有两丈左右,但是这不规则的城墙上,满是火炮。 很多的倭国黔首,站在城墙之上,手持火铳,瞄准了来犯之人。 袁彬征讨安艺国,带走了所有的军卒,留在山野银山的只有倭国窑民。 这些窑民面色黝黑无比,但是他们手并不颤抖,枪口对准了来犯的室町幕府众人。 足利义政毫不怀疑,只要他向前一步,这些黔首们,就会点燃药捻,激射的铅子,会穿透他的胸膛。 窑民在山野银山的生活是否苦楚? 的确很苦,大明索求白银无度,他们就得日夜不辍的为大明挖银矿吹灰炼银。 可是再苦,那也是活着。 窑民不用担心明日就会死掉,也不用担心被扔到石臼里被捣的稀巴烂,变成别人的食物。 甚至那个不言苟笑的袁公方,还教授孩子们一些简单的文字算术,那可是过往倭国的世家才能学习的汉学! “他们哪来的这么多的铁炮!”细川胜元握紧了手中的倭刀,眼神中皆是惊疑不定。 情报无误,袁彬五人带着军卒倾巢出动,山野银山一个武士也没有,只有一群骨瘦如柴的窑民。 可是这群窑民手中有火铳!还有火炮! 这些火铳,其实是大明淘汰的部分火器,都被袁彬请旨运来了倭国,守护银山所用。 即便是大明淘汰的火器,那也是倭国少有的火器。 “要不找个人上去谈一谈?”足利义政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袁彬是大明人,这一点室町幕府清楚,山野银山的倭人也清楚。 和谈应该很顺利,大家都是倭人,室町幕府作为征夷大将军和日本国王,来接收属于倭国的银山,合情合理。 “嗯。”细川胜元点头。 三五个人卸下了军备,举着一杆白旗就向着城池正门而去,立白旗于阵前,便知接应之处,乃是要求休战、和谈。 但是迎接这三五个人的是数十声枪响。 淘汰的火器威力不足,火药也并非大明新式火药,掀起了滚滚黄褐色的烟尘,还有一股刺鼻的硝烟的味道弥漫。 三五个人猝不及防被铅子射成了马蜂窝,导致了血泊之中,眼神中全是不敢置信。 这帮黔首窑民,他们怎么敢对尊贵的武士大人开枪?! 细川胜元不再等候,大喝一声,示意部众向城寨冲去,他声嘶力竭的大声喊道:“杀!” 冲锋开始了! 冲锋很快就退了下去。 炒豆子一样的声音在山涧响起,冲锋被铅子迎面兜住,冲锋在前的人,立刻步了马蜂窝的后尘。 冲锋一共持续了三次,每次都被火铳给击退。 窑民其实不会使用火炮,两发火炮炸膛之后,便不再浪费火药,开始只使用火铳迎敌。 火药并不是很多,击退了三次冲锋之后,数百名窑民手中的火铳已经没有了火药。 细川胜元发现了窑民没有了火药,精神立刻抖擞了起来,大声的说道:“上!谁先打开城门,赐家臣食俸!” 细川胜元的指挥并没有得到回应,因为窑民打开了城门。 要投降了吗? 细川胜元嘴角浮现了残忍的笑意,但是他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 窑民非但不投降,还打开了城门,手持略显寒酸的武器,打算出了城寨作战。 之所以打开城门主动出击,是因为窑民并不会守城。 一个面色黝黑,处处皲裂的窑民,举着手中一把磨得锃亮的刀,大声的说道:“山下,都是敌人!” “今天,他们只能踏着我们的尸体,冲进寨子里,杀掉我们的妻儿老小!” “杀!”这个眼睛都有些浑浊的窑民,几近于疯狂的举起了手中的刀,撕裂的声音在整个山涧回荡着,目眦欲裂、面目狰狞的窑民,第一个冲出了城寨的寨门。 在这个窑民的鼓动下,所有的窑民毫无章法的冲出了山涧,如同山洪一样向山下的敌人扑去,漫天的烟尘之中,脚步声和嘶吼声直上云霄! 恶鬼一样的窑民从滚滚烟尘中勐地扑了出来,将一个个武士掼到了地上,这些窑民都是黔首,他们毫无章法,手中的武器也有点简陋。 可是手肘、牙齿、脑门都是这些窑民的武器! 战局正在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向发展,这些武士们根本抵抗不了窑民求死般的进攻。 “撤撤撤!”足利义政终于意识到了不妙,大声的喊着。 窑民的士气实在是太过于旺盛了,再打下去即便是赢了,也是损失惨重。 本来以为传檄而定,在自家地头上,收回自己的银山,那不是理所应当? 武士们开始撤退,窑民们也是凭借着一时的悍勇,武士褪去,窑民也不敢深追。 那个为首的窑民浑身是血,缓慢的站了起来,用力的吐了一口混着皮rou的血块,看着狼狈撤退的武士们,露出了一个轻蔑的笑容,随后直挺挺的倒下了地上。 这窑民被武士的倭刀戳了个对穿,全凭一股气吊着,这股气卸了,他便活不成了。 临死时,他的笑容并未散去,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最欣慰的是看到了高高在上的征夷大将军,仓皇逃窜。 足利义政有些懊恼的说道:“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有内应吗?不是说只要我们到了,他们便会开门投降吗?” 细川胜元损失惨重,并没有理会足利义政。 一个传令兵匆匆的跑了过来,大声的喊道:“报!报!报!将军,那波京界港被袁公方攻破了!” “细川守护代的夫人春林寺殿,被袁公方给活捉了!” 细川胜元眼前一黑,上前一步,抓住了传令兵的衣领声嘶力竭的喊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袁公方不是应该在安艺国吗?” 传令兵将一个发簪和书信,递给了细川胜元,牙关打颤的说道:“这是夫人的发簪和手书。” 细川胜元紧紧的握着发簪,看着信奉上略显凌乱的笔记,那的确是她的妻子的手书。 “袁公方真的在界港?”细川胜元颤抖的问道。 “在。”传令兵不仅打了个哆嗦,袁彬那一行人的如同天上降魔主一样的攻破了界港。 细川胜元无力的说道:“回界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