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 枯木春
133 枯木春
133 后来这张小桌再也没有收起来过。 桌边人来人往,有时是陈绵绵一个人,有时是两个人对坐着。 桌面上放过本地特色的酸菜鱼,放过令人食指大动的小炒黄牛rou,也放过越发熟练的淮扬菜系。 常用的碗筷是两幅,盛过炖得软烂的鸡汤,盛过清晨的红糖鸡蛋酒酿,也盛过夜晚的感冒药。 两个人没怎么提,但程嘉也好像顺理成章、潜移默化地在她生活里留下来了。 渐渐的,手上因为不熟练而在厨房受的伤愈来愈少,锅碗瓢盆、生活用品也在陈绵绵没发觉的时候,换了种摆放取用的方式。 直到有一天她要换垃圾袋,打开原来的抽屉,却发现之前买的早已空了,转头问,才知道新的已经挂在衣柜旁的挂钩上很久了。 直到那一刻,她才有了这个人已经彻底入侵她生活的实感。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像是一个人无法阻止时间流逝,无法阻止一个惯性依赖的形成,更无法阻止要流向自己的水,只能沉默地感知着水流温柔潺潺,却源源不断,直到完全将自己包裹。 所谓润物细无声。 当那道无比考验刀工,充满着回忆和无数联结的菜又重新出现在饭桌上时,也是很安静的一天。 程嘉也后来不在她这儿做饭,因为有点吵,而且房间不大,又没有阻隔,油烟呛人,都是在隔壁做好,再趁热端过来。 陈绵绵就坐着等就好了。 书桌离窗边很近,也能听见一些窸窸窣窣的动静。她后来已经很熟练,一边垂着眼批改作业,勾勾叉叉,大脑飞速运转,翻转试卷算分数的时候,还能一边分心去听另一头的动静。 熟悉到听到碗筷碰撞的声音和脚步声,就知道,改完这张就差不多了。 那天晚上菜品很多,花里胡哨,几乎把小小的一张方桌给占满了。 程嘉也在一旁坐着,把几道菜的位置换了又换,在逼仄的方寸之地折腾,好像这样就能削弱那一道菜的存在感似的。 陈绵绵没说话,神情平静,照例垂着眼落筷,吃她的饭。 期间还接了个电话。 学校方面的,询问事项冗长,她只好停下筷子站起来,沟通了约二十分钟。 再回头时,程嘉也还坐在那里,神情尽量自如地等待。 尽管她已经很明显地快吃完了。 碗里的饭只剩了一点,相处这么些天,他早该知道她的大概食量和抛出的信号,比如什么迹象是暂停,什么迹象又是代表着结束。 但他依旧坐在原地,沉默地等待着。 漆黑的眼睫垂下,脊背尽量挺直,神色尽量平静,一声不吭地等待着。 陈绵绵站在窗边,握着手机,偏头看了他很久。 一段各自都心知肚明的沉默,一段大家都知道,并不仅仅代表着一顿饭是否吃完的沉默。 良久之后,陈绵绵才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动了。 她收起手机,坐回小桌边上,拿起已经放下许久的筷子。 从迈步到坐下,从拿起筷子,再到吃完饭,换上勺子,每一个动作都牵动着对面的人的心脏,眼睫颤了又颤,却始终不敢抬。 直到陈绵绵的勺子落在角落的一道汤上,高高悬起的心脏才终于停顿两秒,然后重重地落下。 像是重新获得了呼吸似的,心脏缓了一秒之后,怦怦跳动,屏住的气息又重新开始流动。 一勺文思豆腐被纤细的指尖攥住,越过小桌上的诸多菜品,被陈绵绵神情平静地递到嘴边。 一切都宛如枯木逢春,宛如新生。 陈绵绵在近乎殷切炽热的目光下,垂眼尝了一口。 豆腐丝切得很细,在勺子里漂浮盛开,口感清嫩香醇,入口即化。 几秒后,她停下勺子,未置一词,也没有看他,放下餐具,简单收拾一下,准备起身。 是非常明显的结束讯号。 程嘉也垂下眼,心脏仿佛又沉到底。 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下落,剑锋几乎划断发丝的瞬间,他听见陈绵绵清清浅浅地评价了一句。 “咸了。” 说完,她就起身,坐回书桌前,继续投入她未完的工作,留身后的人在情绪的浪潮里起起伏伏,先悲后喜,忐忑和茫然都最终落地。 “……那我下次注意一点。”他这样说。 呼吸略微急促,尾音在轻轻地颤抖。 陈绵绵没再应,也没回头,但是握笔的手顿了一瞬,视线飘忽,盯着台灯在纸面上落下的阴影。 两秒后,她才收回飘走的思绪,回过神来。 于是日子就这么像水一样流走。 平平常常,普普通通。 陈绵绵备课,上课,日夜穿梭在乡野间,在孩子们的欢声笑语里度过每一天,分秒都获得真正的平静。 程嘉也除了非常称职地照料好她的日常生活以外,还受赵墩墩等人的托,经过村长拍板同意,在放学后开了个吉他课。 夏日逐渐来临,白昼很长。 陈绵绵时常在暮色中等待,坐在办公室批改试卷或是备课,偶从纸面上抬眼,从半开的办公室门外,瞥见他的侧影。 一如那天傍晚,坐在cao场边上时那样。 黄昏的光影落在他脸上,给侧脸和发丝都镀上一层金边,偏头听小孩们讲话,神情平静,不热络,也不爱逗趣,但却出奇地耐心。 也出奇的受小孩儿们喜欢。 流畅的旋律和磕磕绊绊的音符交错着,从门缝和窗边传进来,算不上多悦耳,但生动且鲜活,在黄昏的暮色里,让人感到一种奇异般的平静和安心。 好像能够摒弃所有前尘往事,只是不受负累地过好当下就好一般。 但平静的生活在夏天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再度戛然而止。 七月,池既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