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01(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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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岁的林季子心中充斥着仇恨,但身上却总穿着一层阳光开朗的假面。 他喜欢唱歌、爱和人说笑、运动神经发达、会弹钢琴还玩得来魔方,除了是个会被歧视的亚裔外,在德国算得上顺风顺水。德国这些年,除了初来乍到时的语言问题和寥寥几次校园霸凌,林季子几乎没有遇到过什么挫折。 语言问题对资优生来说从来不是什么难关,况且讨教德语反而成了林季子借机与林本川这个异父异母的哥哥飞速熟识的手段。 校园霸凌也很好解决:对于一个历经过生死的林季子而言,只要下手够狠,就没有人敢来欺负你和你罩着的人。 这种骨子里的狠劲和虚伪的保护欲使林本川逐渐对弟弟产生了依赖,他们比亲兄弟还要亲密。但随着林季子一天天长大,15岁、16岁、17岁,似乎有别的情感在这种亲密中酝酿,林本川对他的态度似乎也出现了微妙的改变。 林季子不容许失控,此前他正在寻找这种变化的根由,并从林本川看向自己与班上其他女同学在一起时的目光中略微有了些头绪。 >> 林季子开始冷静地思考着两个课题之间的差异:他为了保护林本川早年间没少受伤,成年人献血最多400ml,这是医学界定的安全范围。自己年轻力壮,600ml的血液应当不会有什么影响。这是可接受的牺牲。课题1是完全可选的,但如果选择课题2呢?课题2的伤害性明显小于课题1,但任务的倾向性却很耐人寻味。达到100点需要10天,每天的课题难度会增加吗?如果一个课题没有被选择,第二天它会继续出现吗? 如果选择课题1,自己只是在充当一贯以来的保护者角色而已,林季子仔细斟酌利弊:但课题2会不会给我们的关系带来什么改变?会是有利的改变吗? 他告诫自己,如果想要带林本川出去,就绝不能破坏自己多年来苦心经营的关系,最好能利用这个共患难的契机,撬动一下为两人目前似乎停滞却暗藏波澜的情感状态。 他决定先和林本川讨论一下,观察林本川的反应再做打算。 >> 林本川在床沿坐了下来,低头抿唇,让林季子看不清他的神色。他是绝不愿意伤害杰德的,为此,他甚至更愿意杰德成为那个动手抽血的人。可课题2……他难堪地咧嘴扯出一丝笑意,课题2倒像是幕后实验者窥破了他隐秘而不可言的心思,于是专为他设下的陷阱。 他绝望地想,天啊,我该怎么办。 他听见林季子的声音:“哥,这两个课题,你想怎么选?” 林季子刚到德国的时候常叫林本川哥,可这个哥哥没能充当一个合格的保护者,反而总是依赖于弟弟的保护。于是哥这个称呼渐渐少见了,林季子开始叫他小川。偶尔一两声哥,往往是林季子有求于人于是撒娇装乖的前奏。 林季子会在此时叫哥,就是示敌以弱,提醒林本川自己虽然是他的保护者杰德,但也是一个会在生命危险前感到不安的弟弟林季子。 林本川没有察觉到林季子心里的弯弯绕绕,他只是心头一跳,于是嘴角的笑意更加苦涩起来。林季子只是林关中收养的继子,他们本该没有血缘关系的。可林关中那么多年来对不起的人何止万千,为什么偏偏收养了王小秋又让他改姓? 林本川这些年常听见人夸他们兄弟长得相似,他原以为是欧洲人分不清亚洲人的面孔。可前两年遇见的几个中国留学生也这么说,他照着镜子看着与杰德确有几分相仿的面容,想起林关中对林季子不同寻常的关照,终于在这次回台北的时候悄悄做了鉴定。 他们真的是兄弟。 林关中大约早就勾搭上了自己司机的妻子,终于在司机死后以继子的名义将这个孩子收养在了自己名下。 这样的情况下,哪怕自己有再多的龌龊心思,又怎么能……怎么能主动去选课题2呢?林本川想,杰德,我的弟弟,是我从来就对不起你,如果真到了不得已的地步,这一次,我会用死亡换取你的生存。 于是林本川沉默着摇了摇头,又像要掩盖什么似的慌忙开口:“你来决定吧,我都听你的,杰德。” >> 林季子注视着这个向来懦弱的哥哥,他知道他很难在危险面前做出什么决断。但似乎……他斟酌着林本川的语气与神色,似乎他对课题2并非全然的反感。 也许自己该逼他一把,林季子想,当然,为了维持一贯的形象,我不能主动提出让林本川做出牺牲。 “那就课题1吧,”林季子说,“看看明天会有什么变化。” 说话间他一直观察着林本川的表情。他看见林本川睫毛微颤,然后点了点头,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对不起杰德,”又一次弟弟受伤为代价的保护让愧疚占据了他的心,而他不能言说的情感又让他的内心充满了痛苦。林本川说,“对不起,是哥哥没用。” 成竹在胸的安定感终于回到了林季子身上,他想,虽然被绑到这里很倒霉,但幸好是和林本川一起,一切都还在掌握之中。 >> 林季子点开课题1,画面里出现了采血器具的详细使用说明与cao作演示。那个久没动静的交换室的门突然响了一声,林季子转头,发现状态显示变成了绿字的开锁,时间正是13点。 林季子的适应能力向来强大,此时他已成功调整好心情,语气轻松:“应该是午饭到了!哥你先看看怎么抽血,我去拿饭。” 林本川僵硬地点点头,目不转睛注视着屏幕,试图记住每一个要点。 林季子拧开交换室的门把走了进去,这是一个约两平米的白色空间,看起来只有通往自己房间的一个门。其中一半的空间是一个平台,台面上放着午餐和一个工具箱。他打开工具箱看了看,正是外面电视演示中抽血用的道具。 午餐看起来很丰盛,是德国餐厅里常见的样式,旁边还放了两瓶矿泉水和两瓶黑啤。林季子一面笑着摇摇头,心想这小白鼠的待遇当真不错,一面将餐盘端了出去。 林本川仍僵硬地坐在床沿盯着屏幕,林季子将餐盘放下,没再去拿工具箱给他施压,反而一屁股坐在了林本川旁边。他也看向电视,手臂却从林本川身后揽过去,将他揽在了怀里。他笑着问:“怎么啦小川,要不要先吃饭?” 他感到林本川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靠进了他的怀里。林本川说,杰德,我好像做不到。 林季子没献过血。如果王小秋好好长大了,也许能长成一个乐意献血为社会做贡献的人,可坐在这里的毕竟是林季子了。虽然没献过血,刚刚工具箱里600ml容量的血袋和那个比平时打针粗上数倍的针管还是给林季子留下了颇深的印象。他倒是没所谓,但显然电视上的内容已经先一步吓到了抽血cao作的实施者。 他安慰般拍拍林本川的肩,低声哄他:“没事的小川,600ml并没有多少血,而且我不怕疼,你知道的。”林季子想起那个充满血腥味的汽车后备箱,那天晚上,中了三枪的父亲到底流了多少血呢?他不知道。 “先吃饭吧小川,”他低声诱哄着,像是魔鬼的低语:“如果真的做不到也没关系,还有课题2呢。” >> 时间还是来到了晚饭后,按照电视里的cao作建议,抽血的最好时间是饭后半小时,以确保实验者A的体力。工具箱就在床边放着,林季子靠在床上,鼓励地看向林本川。 林本川将止血带在林季子胳膊上扎紧,像电视演示里那样。他又用碘伏消了毒,一步一步按照指示cao作着,直到拿出那个用于穿刺的针管。他将针尖抵住林季子的皮肤,手却不自觉抖动着,无法稳定下来。 这一针扎下去,杰德会损失600ml的鲜血;可如果不扎,也许我们两个会一起下地狱。 “深呼吸,不要怕。”他听见林季子温柔的鼓励:“你可以的,小川。” 林本川顺从地做了几个深呼吸,终于从杰德的声音中汲取了足够的勇气,狠下心将针管刺进林季子的皮肤。他没有看见林季子那一瞬间眼里的惊诧,只是陷在了自己深深的绝望和自我厌弃中。我又一次伤害了杰德,林本川想,如果你不是我的弟弟,我无论如何也会引导你去做课题2,这是我日思夜想的画面。可我们是兄弟啊。 死一般的寂静淹没了房间,让鲜血涌入血袋的声音格外清晰。林季子和林本川各自盘算着心事,谁也没说话。 血袋装满的瞬间,林本川恍然惊醒过来。他按照下午反复观看记诵又在脑海里模拟演练无数次的cao作拔出针止了血,阻止了林季子自己下床去交换室交器材和血袋的动作。他看着手中的血袋,600ml,甚至比一瓶矿泉水的容量还大。满满一袋,杰德的鲜血。如果明天还是这样的任务,自己真的能再一次伤害杰德吗? 不,杰德没有做错过什么。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接下来的九天,我不能再伤害杰德了。 林本川想,杰德不知道我们是真的兄弟,就算真的发生了什么,该下地狱的也只有我一个,与杰德无关。他将血袋和工具箱放在交换室的平台上,蹲下来抱膝痛哭。 我好像真的做错了,他向心中的杰德祈求原谅,无论如何,我不该伤害你的。 >> 林季子凝视着林本川走向交换室的背景,隐隐觉得有什么事脱离了掌控。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懦弱无能的林本川吗,还是我从未认清过他? 林本川从交换室出来,脸上挂满了泪痕。他踉跄着走到林季子身边,像是站立不稳,跌坐在地上。林季子伸出另一只未受伤的手臂扶住他。林本川的哭声像是哀求又像是忏悔:“对不起杰德,明天我们做课题2吧。” 林季子用手掌轻抚着林本川的背,像是安抚一只受伤的小猫。他说:“别担心了,你刚刚做得很好。明天的任务不一定还一样,我们看了再做决定。” 事情似乎又回到了预设的轨道,只是略微产生一点小小的偏移。林季子几乎想要放过这点偏差,可他谨慎的本能告诉他,一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才让他设下的套路出了错。 他到底没有问出口,只是决定继续观察。林本川是林季子目前隐约有所构想的复仇计划里最重要的一环,这一环绝不能出问题。 林季子打开了电视,确认任务完成情况。 「今日课题已完成。当前点数:10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