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他不是艾德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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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安娜摒弃心头杂念,忽视艾德里安头顶那对泛着潮意的耳朵,切入正题,“您知道我的叔叔……约翰他已经死了吗?” 艾德里安低“嗯”了一声,“知道。” 他似乎猜到她接下来会问什么,以一种近乎温和的语气道,“是我杀了他。” 他说这话时,仍垂首平静地看着蒂安娜,但却不禁令她背上窜起一股冷寒之气。 “什、什么?” 蒂安娜完全没想过凶手会是艾德里安,她在猜想卡尔是在替二层的哪名士兵隐瞒时,第一时间就排除了他。 因据她对艾德里安的了解,他为人高尚正直,绝不会做出此种动用私刑的行为。 更何况,约翰船舱门后的凹坑,很难不让人想象他在死前受到了怎样的对待。 门上爬满了蛛网般密集的裂纹……简直像是有人抓着他的脑袋活活砸出来的。 怎么会是艾德里安? 蒂安娜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我、我不明白,艾德里安大人,您为什么要杀了他?” 艾德里安简短道,“他伤害了你。” 他坦然如常的语气仿佛并非提及一条鲜活的人命,而是一只理应被屠宰的牛羊。 而这话中深意也叫蒂安娜越发诧异,因他仿佛在说他是为她才杀了约翰。 蒂安娜不敢妄下断定,她斟酌着道,“可他毕竟是我叔叔,我更希望能在返回城中时,将他交给治安军……” 她没能将话说完,因为艾德里安低头看着她膝下的裙摆,忽然膝盖一弯,在她身前蹲了下来。 她以为艾德里安或许发现了她藏在靴子里的匕首,脚本能地往后缩,想将其藏起来。 然而艾德里安却单膝跪在地上,伸手握住了她的左脚。 “鞋带散了。”他低声说。 温热的掌心从后圈握着她的脚腕,修长手指轻轻一拢,轻松便将她的脚踝桎梏在掌中。 蒂安娜微微怔住,双手不自觉握紧了床上柔软的灰蓝色被褥,她看着艾德里安如同一名男仆躬身恭敬地低着头,不顾她靴底是否沾染灰尘,动作轻柔地执起她的靴子,让她踩在了他的大腿上。 …… 不对劲。 蒂安娜拧眉不语,面纱下蓝色的双眼死死盯着眼前的艾德里安,浑身的血液几乎僵凝不前。面前人的所作所为根本不像是艾德里安,更像是一具占据了他身体的古怪幽灵! 可一个人怎么会在白日和夜里表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 艾德里安解开她靴上松散的皮质鞋带,将其缠绕在指间,再慢慢重新系紧。 他动作娴熟,仿佛天生就该跪在蒂安娜脚下服侍于她。 比浅褐色皮面的颜色稍深的细圆鞋绳缠在他修长的手指上,看起来有种缱绻的暧昧感。 惊疑之下,蒂安娜敏锐地注意到他将鞋带系了两道绳结。 和她早上醒来时,将她绑在床上的麻绳一样的系法。 艾德里安十分专注,蒂安娜坐在床上,稍一低头,便能看见他宽厚微躬的肩背,柔软白衫贴着他的皮肤,背部结实的肌rou随着动作时而用力又时而放松,彰显出绝对的力量感。 黄灿灿的烛光从他斜前方照落在他乌黑的短发与英俊的脸庞上,蒂安娜几乎能清晰地看见他眼眸上生长的每一根长而直的黑色睫毛。 此刻,她忽然顿悟他将蜡烛放在她身侧的原因,不是为了让她看清周围,或叫她在光下感到安心,而是令她置于光源中。 这样他才能将她看得一清二楚。 在她借着光打量他的时刻,他才是真正洞悉一切的人。 艾德里安不知她在想什么,他系好鞋绳,又将她的左脚放回地面,手从她的皮靴上离开时,拇指很明显地在她凸显的踝骨处蹭了一下。 他抬起头,“好了。” - 前世蒂安娜与雷纳德成婚后不久,某日艾德里安远航归来,带给她几件异国新奇有趣的物件。 为表感谢,她邀他一同游园,艾德里安没有拒绝。 蒂安娜彼时有些怕他那身冰冷血腥的重甲,他似乎也知道这点,于是回房脱去盔甲,换了一身休闲的寻常衣物。 艾德里安长得比普通男人要高许多,双腿又生得长,是以和她走在一起时,不得不放缓步子配合她的速度,恭敬地与她保持着半步的距离。 那时蒂安娜对他还不太了解,有意与他拉近关系,是以絮絮叨叨和他说了很多话,问了他许多关于他国异域的趣事。 艾德里安从始至终没有表露出任何不耐烦,对她的话皆是有问必答,即便是不清楚的事,也许诺在了解之后再告诉她,而非随口搪塞。 但蒂安娜注意到,两人交谈时艾德里安并不看她,只顾盯着眼前弯曲幽静的石板长路,仿佛地上雕刻着精美的图画。 她误以为这是他不耐烦的表现,猜想自己或是耽误了他的时间,而他出于礼节,才没有将她扔在这儿独自离去。 蒂安娜胡思乱想着,一时疏忽大意,皮鞋不经意踩入一块摇动的石板,石板路下褐色泥点溅上鞋面,她身躯微晃,小声惊呼出声。 但下一秒,艾德里安的手便落在她手臂弯,稳稳扶住了她。 等蒂安娜站稳,抬起眼眸,恰撞上他落在她脸上的目光,专注炽热,眸中仿佛蕴藏着一团无声的火。 见蒂安娜看过来,他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了视线,他低声道了句“失礼”,然后便松开了她,然后往侧边跨了半步,再次礼貌地与她拉开了距离。 蒂安娜看见他耳根处升起了一抹霞红。 前世今生,那日算来已隔近二十年,可蒂安娜仍清楚记得那日天气和煦,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草木香,之前似乎下过一场大雨。 青年身后,遒劲结实的葡萄藤爬满了木架,青涩未熟的圆润葡萄一串串悬挂而下,坠满了绿意盎然的藤蔓。 艾德里安余光扫过她裙下被泥水弄脏的短靴,也是道了一句“您鞋子脏了”,而后屈膝在她面前蹲下,从袖中掏出一张干净洁白的帕子,专注小心地擦去了她鞋面上的泥点。 他动作自然无比,仿佛不觉得这行为有何暧昧。 而蒂安娜随侍的侍女却露出了诧异的神色,想来也是从那时起,雷纳德才一直猜疑她与艾德里安之间有着不可言说的阴私。 那时的艾德里安,便是眼下这般屈膝蹲跪在她面前的姿态。 两道视线隔着朦胧烛光径直相对,眼前恭敬谦卑的身影陡然与前世记忆里的人重迭在一起。 思绪飞转间,蒂安娜心神微颤,骤然明白过来艾德里安带给她的异样感源自何处。 他今夜待她的态度和前世谦恭温和的他简直相差无几。 但这温和的外表之下,却又压抑着一点儿看不透的、沉重不明的东西…… 蒂安娜咽了咽干涩的喉咙,试探道,“艾德里安……大人?” 话音出口,那股轻盈的血腥气再次萦绕至鼻尖,她皱了皱鼻子,偏头看向不远处的衣篓。 半截衣袖搭在竹篓外,烛火之下,蒂安娜凝神细瞧,这才看见那袖口满是暗红色的血迹。 她先前未看见,是因那袖子已经完全被鲜血染红,干透的血液在布料中呈现出不明显的暗色,难以叫人看清。 蒂安娜自然猜得到那是谁的血,约翰。 古怪的尾巴与耳朵,诡异多变的性格,蒂安娜回过头,看艾德里安的眼神就像看一只化作人形的海上鬼魅,她简直想回到教堂将满满一盆圣水浇在他头上,唤回艾德里安清醒的神志。 无法言诉的冷意沦肌浃骨,蒂安娜缩回脚,声音微颤,“你不是艾德里安大人,艾德里安大人身份高贵,绝对不会……” 她眉心微蹙,接上了后半句荒唐可笑的话,“……绝对不会跪下来给女人绑鞋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