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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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火无忌夜半回到了屋子里,脱了鞋子,爬上了床。 霁寒霄睡在旁边,半点呼噜没有。离火无忌偏着头看了看,霁寒霄睫毛发抖,手臂搭上来,虚虚搂着他,一条腿岔过来,缠着他,压得他死沉。 是啊,谁能没发现呢,这么久,离火无忌笑了一回。 霁师兄装睡也装得不行,趁他装睡,离火无忌好好看他一阵,凑过去,吹他的耳朵,这轻轻的热气下,霁师兄抖了抖,牙关咬紧了,眼睛闭得更紧,热气缓缓往下,落在了眼睛,那一只——为了找到人接生而陷入内战的混乱,那天瞎了的眼睛。离火无忌缓缓的勾勒湿润的圆圈,用舌头从伤疤上抚慰来回几圈。 霁师兄的手握紧了。 霁师兄的手又松开了。 离火无忌慢慢往下,只到锁骨脖子附近缓缓勾勒。潮期逼人的情欲,心却很冷静的,分开了异样的sao动情欲和事不关己异样的冷漠思绪,这就是他能拒绝颢天玄宿的理由。 此刻,他的心是鲜活跳动的,种种情绪浮沉身体却很冷,灰沉沉的冷。他拿出一番上佳的耐心,慵懒的怜爱霁师兄,在挡不住的脖子上反复蛰咬,薄薄的、温热的皮肤,霁师兄的喉咙重重滚动了一回,眼角抿出一点点苍茫的水色。 离火无忌抓紧了他的手,五指强硬的交缠,舌尖霸道的勾走了眼角的珠水,直到那双眼脆弱的再也不能视而不见的紧闭。 “霁师兄。”离火无忌柔声说。 霁寒霄没听清楚,只是推开了他,喉咙里呜呜一会儿。离火无忌从他身上下去,一阵浓浊的腥味,离火无忌侧过头,亲他的手臂:“霁师兄总是这么哭,哭得真好听。” 霁寒霄炸起来:“谁哭……唔!”离火无忌还在含情脉脉的看着他,这含情脉脉的眼神让霁寒霄好像挨过打的狗一样,又想跳起来逃走,又忍不住睁大了渴望的眼睛。 “霁师兄。” 没听错。没听错——霁寒霄一下子坐起来,呆若泥塑,半天没动弹,接着转过身来握紧了身边人的肩:“起效了!真的起效了!无忧是我的了!” 离火无忌僵着脸,回过神,一脚踢了过去。 潮期没过去,变得断断续续,这本就是离火无忌选择的,接下去的发展也不会超出预期——他会经历一个和上一次发作差不多惨烈的潮期。 在这之前,在必须去找天元之前,他还有最后一个选项。 霁寒霄扶着百药生满脸喜色回来的时候,离火无忌换掉了女子的装束,炒了两盘菜,霁寒霄扔了老头,凑过去嘘寒问暖了一番,天气刚刚开始热,他飞奔到后面水井,捞起来一只西瓜。 西瓜不甜,难得的是吃个早。离火无忌吃了西瓜,等老头把脉完了,开了药了,霁寒霄一走,他去厨房把药挑挑拣拣,有问题的扔了。 和仪无法给他满足。因为他是地织。但霁寒霄仍然让他得到了满足,被人疼爱和珍视,围着团团转,只有一方小小天地的满足。至于霁师兄床上爱哭,下了床又糊涂,反倒不是什么在乎的事了。 离火无忌迎来第二次潮期发作的时候,百药生又一次喜气洋洋上门来了。开价两百两,金子,霁寒霄想了想,答应了,但需要一点时间——离火无忌坐在旁边静静的听,静静的面露笑容。 等霁寒霄走了,离火无忌缓缓转过头去。 一个神志不清醒的人,做什么疯疯癫癫的事情也不奇怪,但百药生在地上翻滚的时候,离火无忌喝了口茶——不知为何,这口茶就和霁师兄一样,缓解了他内心的干渴之火。 这回,霁师兄该面对现实了吧。 药不是什么厉害的药,只让人刺痛麻痹。百药生跌跌撞撞的跑了。 过了很久,霁师兄回来了。 夏天的天气狂暴而反复,离火无忌泡在浴桶里,水淋了下来。霁寒霄手握木瓢,一勺水,一勺水浇下去,浇得小臂以下的袖子湿透了。 “霁师兄,”离火无忌闭着眼睛,水珠不断滚下去,木瓢一下落在地上,霁寒霄慌了,离火无忌还没说什么,他就慌了。 “当初你说,”离火无忌低声说:“要让我看看你的剑法……现在还来得及么,我今夜想看了。” 木瓢抖了几下,掉进了浴桶。 “我不放你走!”“你说,你是什么时候恢复的!”“宁无忧你这个骗人精”之类的话没打架打出个胜负,霁寒霄这段日子欺负出了毛病,眼睛先酸了一回,他刚想说话,又闭上了嘴,鼓起勇气,盘旋几回,离火无忌睁开了眼睛,浮起浅浅的水光的眸子,又寂静,又寒冷。 “师兄的剑,我也捡回来了。” 冷月之下,薄云和淡淡星空。 霁寒霄很久都没有这样握紧剑柄,熟悉的剑招早就融入了骨血,他想让宁无忧看的剑招,那是几年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一刻。 离火无忌看得很认真,他用仰慕的眼神、羡慕的眼神,和当初一样的心境,羡慕这些本就拥有天赋和力量的人,这个人也一样有着天赋、执拗、蒙蔽双眼的热情和爱恨。 好像风中火烛,并排许多在夜里燃烧,或早或晚要熄灭于黑暗或窒息。 看不见的地方,没有风、没有光的地方。 霁寒霄停了下来,汗水和快意都洒了一地,他眉目沉寂满足,那是一个剑者反复磨炼而来的自行和傲慢。只这一瞬,在他看向离火无忌的时候,眼神是寂静的火光,燃烧满足的温柔。 “霁师兄,”离火无忌安静的说:“不要丢下它。” 霁寒霄又露出像是哭一样的笑,过了片刻,他重重点了头。 霁寒霄起来的时候,桌上有了白粥,煎了鸡蛋,离火无忌在外面洗衣服,洗完了衣服,张开来晒在竹竿上。 清秀的装束,头发挽起来,是女人的发饰。他转过头来,粗衣荆衩,几乎看得霁寒霄眼热心热,一阵阵晕眩,就要倒在这美梦里。 “无忧……”他喜得大笑,离火无忌摇了摇头,道:“贺淑。” 吃过了饭,离火无忌出去采药了。 要这个梦长久一点,就要靠他再延长一阵。这几日有什么变数,离火无忌不顾了,他尽力对霁师兄更好一些——也许这本来就是他做过最恶最坏的一次算计和折磨。 他要霁师兄永远跑不了。 离火无忌回来不久,就开始到处走。他本就会治病救人,趁夏天卖凉茶,赶集的时候也帮人看一看病——霁寒霄当那个吹胡子瞪眼的打手,奈何他们装作夫妻一样,别人看看也只是善意的微笑。 于是霁寒霄也摆不出难看冷厉面孔。支支吾吾,缩到后面帮忙去了。 离火无忌自己收拾起来,比霁寒霄技术不知好了多少,声音也沙哑之间透出一点含蓄的柔缓。谁也没怀疑他。等集市散了,还有很多人看不上病,于是他问了日子,约好了上门给人看病。 忙活半天,挣了有限的一把铜钱,抵不上霁寒霄出门一趟回来。离火无忌从没问他怎么得来的钱,总不会是剑宗,他要的也不是锦衣华服,遮风避雨的小屋就够了。 这样的日子忙碌起来,当真可以很忙碌,直到潮期再一次到来时。冷水澡不管用,离火无忌偷偷喝了很多药,在床上欺负霁师兄。 他把霁师兄绑起来,就像当初那样,蒙着眼睛,就像当初那样——这一场欢好充满了危险的气氛,最后霁师兄尖叫了一回,哭着丢身了。 离火无忌解了绳子,终于能说当初那些话了:“不认识的大夫瞎开的药,以后还要不要喝了?”霁师兄连连摇头,离火无忌浮起笑,下了床,青丝落了背脊。 烛光昏昏沉沉,偏偏称着水光,于是这一刻美得太动人,情欲退潮了,霁寒霄依稀看到美若天仙的宁无忧,原来不是无忧无虑的少年,而是一个邪恶的妖魔,吃他的rou,和他的血,还要和他快活的死到一处——这个梦扑通扑通撞在胸口,撞得血rou一阵阵颤抖,宁无忧,离火无忌,他依稀看着被破镜重逢初恋杀死的纯洁初恋,飘忽远去了 这潮期迎来了夏日的暴雨,离火无忌喝了一碗伤身的药,他喝完了就回去了,想看看霁师兄哭得怎么样。 可他一阵晕眩,嘈杂的雨声越来越响。 醒来的时候,天元浓烈的气息把他推得一个趔趄,身体还虚弱无力的躺着,情欲和渴望撩起冲天的火焰,yuhuo焚身,也不过是一刻的事情。 “逍遥游……”离火无忌痛恨这拉锯的感觉,他烧得浑身紧绷,活在不被填满就无法呼吸的情欲上,而逍遥游只是坐在他床边,抚摸他的头发、额头,就有一种被长者抚慰照顾的错觉,让人由衷舒了口气。 “有两种办法可以救你,”逍遥游冷肃的看着他,那是一种阴晴不定的矜持,大概还有一点生气:“你可以选我——还是外面的人。” 离火无忌震动了。 他能想象霁寒霄到处为他求医问药,却不曾想过,霁寒霄会来求逍遥游救他——这种事,小气的霁师兄居然也做了。 “前辈不喜欢,我这样过日子?”离火无忌缓缓说着话,干耗着不多的理智:“颢天师兄确实是很好的选择,我也这么想过……可终究,不是天元保护地织,是自己护自己。” 逍遥游离开了。 这是霁寒霄第二次向逍遥游求救。 他得到了一个当机立断的允诺,得到了逍遥游送给他的一颗离合无愁,这仅剩的一颗,可以让他赌一个机会——延续一个月,还是延续十个月的机会。 他赌中了。 当忐忑的一个月过去后,离火无忌的潮期没来。第二个月,潮期依然没来,秋天来了。 秋天,秋高气爽,白云无忧无愁,漂浮在天空,霁寒霄走的每一步都像云端飘飘浮浮,家里附近有一座山,他偷偷跑到山上去,变着花样喊——我有儿子啦!无忧给我生儿子了!老子要有后了! 乌鸦鸟雀不厌其烦,纷纷惊走。而离愁无忌也不再出门了,附近道路不好走,他实在很害怕,这个注定要叫霁云的孩子,再出什么意外。他走路小心翼翼,吃东西小心翼翼,而这个孩子又不允许他过得太好,变着花样在肚子里闹腾。 秋天过去的时候,离愁无忌在家孵蛋的老母鸡趴窝精神终于崩溃了一回,他换上了衣服,嘘寒问暖的霁师兄大惊失色,前后跟着,烦人的一边怨他出门,一边又要处处小心。好似这人间忽然变成了龙潭虎xue,十分危险。 附近有个很大的集市,人很多,提心吊胆的霁师兄索性灰心丧气,不去想了,宁无忧要吃糖葫芦去买,要吃豆腐花去端,反正大的吃,小的也要吃,哪个他也不是对手。 半路下起了雨,霁师兄摆出恶人面孔,去树荫下占地方——刚走了几步,忽然就支支吾吾说人太多,把宁无忧哄走了。 西江横棹拎着一条鱼,滴滴答答的雨水落下来,挺着肚子的宁无忧回头一眼,忽然不动了。 霁寒霄拽了一把,拽的几乎粗鲁,宁无忧下意识的护住了肚子,往旁边看了一眼。霁寒霄青筋爆了出来,脖子上游动的筋,这一刻,雨还没有停,西江横棹转过身去,走入人群之中。 次年晚春,宁无忧生下了一个男孩。 霁寒霄出去买母鸡的功夫,晚春的天空,慢慢拢起浓云。 丹阳侯站在小屋外面,和站在屋子里的离火无忌,一瞬间无言的撞见了。离火无忌抱着一个柔软的襁褓,孩子趴在他身上,安静柔弱的睡着了。 “进来吧。” 许久,离火无忌低声说。 丹阳侯当然是挑了时候的,挑了霁寒霄不在的时候。本来,颢天玄宿拦着他,但这一趟,他无论如何都要来。一年多了,离火无忌和别人成亲,甚至又生下了一个孩子,丹阳侯对师兄保证这一次绝不会再做出不理智的事,但开了门,见到这一刻,丹阳侯深深吸了口气。 他一年多的后悔和芥蒂,仿佛一瞬间全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