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終覺其反
24.終覺其反
亞熱帶初春趟度雨水三候,旭陽追照幽暗罅隙,反轉紅港枯榮。 嶙峋樓宇擎架港空碧落,玻璃幕窗煥映石屎森林壯麗奇觀,擠迫地表盡納眼底。 勝基中心92年竣工招商,與毗鄰致富同為皇后大道置業新貴,設施配備仍處商貿前沿,兩年後正值樓市遏價週期跌頓,前租主清算撤資,龍睿初返故土果斷接手筍盤,敲槌蓋印租下18樓整層。 福地沃野,鞋金低廉,俯瞰孖寶樓裙房,勝基雖犯火凶角煞,卻有蘇杭街隔離刃面,又得祝安行一排矮屋壓底衝散。眺望信德雙子,東北艮方八運正神,汲取維港金池貫震、兌二宮穿堂而來,財水雨露均霑。 公司名鴻升,鴻圖大展,升發條達,红港菁英着西服耍洋腔,骨子裡篤信風水衰旺,返工搵銀講究個吉應意頭。 薄荷香氛中和幽淡霉味,百葉帘將偷漏光線切成幾何細條,斜列在粒塵不染的長桌一側,採光優良,無需點亮格柵白熾燈爭輝,有利開源節流。 十點十五分,灰紋日內瓦地氈降減腳步噪聲,拖椅背,擱物什,翻文件,部門監事幾乎各就各位,會議室今年首次人氣濃重。 售務課Nathan匆忙趕至,聳肩歪頸夾住電話,捏紙快速檢閱資料有否遺漏,還伸腿替身後提壺拎杯的阿羽撐擋室門,一心多用,像極華爾街日理萬機的投行大家。 阿羽輕輕頷首致謝Nathan,他不自覺拉高天生豪嗓,同僚趨往注目,習以為常埋頭。 「有冇搞錯,日日低開低走,呢個禮拜call咗三次孖展!」,來到預留位,Nathan空出右手握電繼續指斥:「係你話佢代號靚槓桿高,保證快入快出,等咗成個半月都無啖好食。」 「如果唔係你家姐,我真係懷疑你同經紀行朋友過水濕腳夾埋嚟呃份佣,下次有料唔該唔好搵我做老襯!」 掛斷前嘀咕句粉腸怨嗟,恆指略有回落,好歹破13000大關,憑什麼一片蒼翠如茵中他要死揸血淋淋的異股? 對面Hugo身體前傾,恤衫隨隆凸腰腹起褶,朝他干笑道:「又補倉?一串綜企跌到螺洲門,早就叫你揸地產揀紅籌啦。」 不忿似證線刺激反彈,舌抵前顎,訕訕回敬落井石塊:「你條友隨口噏當秘笈,炒樓花就吹地產,新鴻基幾時將你大頭印喺D傳單度做形象大使?」 「講事實你不嬲buy唔落,如今High Tech揩嘢,Low Tech撈嘢,仲量行數據唔睇?跟住升浪嘅只有地產。」 「地王全造住宅樓?邊個唔知滙豐恆生唔批超過半年嘅樓花按揭,你長揸嗰隻02036擺明借殼上市,個升幅仲衰過街邊砵仔糕。」 「點都好過揸垃圾化工做咸魚,永遠翻唔到身。」 「睬你都傻。」,Nathan駁辭卡殼,Hugo先下一城。 職場鬥法調劑沉闷,精彩不輸倫理劇婆媳互撼。 申報課女助理指揉太陽xue,杏眼45度瞄空,慢條斯理續接戰局:「人哋Nathan話晒係top sales嚟,有能力賺花紅買Chaumet氹老婆,唔似某D咸魚,扮闊佬飛歐羅巴嘆世界,成家跟住佢屈埋隻腳坐經濟艙最後一排。」 「仲有啊,過時過節帶兩梳蕉上外父屋企,十足老慳喔。」鄰座Louise五指開合,表情誇張戲嘲。 「乜你咁啢?,呢D叫物輕情意重~」 矛頭折轉,省去指名道姓,零稀笑聲遮嘴掩不住。 鴻升公關課葛朗台,家有賢良端莊妻,一雙吞金化骨龍,遊走在4664嬰兒潮高低不就的狹縫,普通,平庸,囊空如洗也要實現有瓦遮頭。咬牙鑽營炒樓花大軍,蒼蠅逐奔樓盤生蛋,終究掘到金桶,從貧瘠的樂富邨遷往康澤花園700平方呎單位。 四捨五入,貼近半山。 漸漸磨成中生代,嫌你有,笑你無,榨兑優越,仇上妒下,集七姑八嬸的刻薄市儈,刮一股漒水尖酸味,嗆得他人脾肺鼓燎泡。 「喫,你哋呢啲X世代單身寡佬,使錢唔用腦,九個蓋冚十個煲,食米唔知米貴啊,供樓養仔、老婆做facial唔使銀紙?我每年新年去撲廟淨係錢母就已經用咗幾千蚊...」 「車公殿觀音廟D神仙好忙?,你要去蟾宮大廈。」 「做咩?撒天地通啊?」 「黐線,拜你嗰開山祖師霍英東啦。」 「哈哈哈哈......」 Hugo黑口黑面啞然敗陣,Nathan總算揚眉吐氣。 阿羽立於櫃几旁做茶水活,靜默隔絕歡騰誚諷。 屯門杯渡岩類蒙山甘露,霧華以萃,芽rou肥厚,濯十餘鋪仍芳若幽蘭,全港少數茶號售此仙茗,適宜晨間滌唼潤喉。 先斟七分水,茶葉上投落盞待出湯,月牙杯逐次上桌,冉升朦朧熱氣,熏蒸一室男女真實底色,離散,聚合,衝至排氣管道殊途同歸。 一晃半月,復工三日,文員小姐失聯缺勤又突然出現觸及staff的八卦雷達,猜測捕風捉影,版本時有更替,Hugo對她頗具微詞,話里話外噴射魷魚香。 阿羽恬不為意,流言蜚語編排的主角不愁繼赴者乏,不是她Raven,明天還會輪到Seven、Eleven。 反正辭呈已遞,無謂置喙褒貶。 Ray稍遲露面,背梳髮型一絲不苟,珠光襯衫柔垮依附無邊硬朗,腰脊挺拔,儀態生姿,如同行走高定T台秀,踩進每位思春女性瞳膜感官,步步挑掀男色風暴。 兩年前,越洋海岸跨東西八區撥來的電話會議中,一群素昧平生的僱員們曾腹誹這位竹升仔老細:聲線格外動聽,本尊大多醜絕人寰。千里迢迢架設轉口醫貿到紅港,星條旗國培育的二世祖受耶穌基督感召,索求懸壺濟世功德福報? 阿羽完成任務便緊促撤逃。 「Raven。」磁音重炮似柄鉤鐮生生拽回她剛探出門的腿,迎上銳利眼芒,透幾許溫和懇切,Ray生得對鳳目,乍一看與己極為神肖。 「坐啦,我需要你幫手take下meeting minutes。」 她低眉躲避窺望:「喔,我去搵部筆電先。」 「唔使。」,他隨手拋過皮革本,扉頁扣一支Montblanc六芒星敞在桌角,「日期,出席人,brief,make it simple。」 阿羽加入會議,謹慎旋捻昂貴筆蓋,一位女同僚瞋來眼風,嫉恨她間接摸著Ray的溫度。 研報會持續一粒鐘三骨打,蒙山甘露不蒙眾喜,鮮亮湯液積澱濃濁,醇韻流失,苦舌澀齒,品鑑口感直逼曝曬50天的廉價茶碎包。 議程發言照本宣科主次從無,左右聲道杜比環繞,催眠強度堪比預科統計學公式推演題,Band 1拔尖生昏昏欲睡,筆下圈圈叉叉劃橫塗改,繁體夾英語,補丁鬼畫符,好像成績包尾的試卷,填滿即誠意。 遠近哜嘈不知何時已然平息。 去唔去租庇利街嗰間新燒臘舖?好味又平幾抵食,遲咗去就要排隊?啦.... 食rou獸啊你,我哋去麥記食細蓉。 順便幫我買個華田力克,唔好唔記得和尚跳海!... 正午赤日穿雲灑金,興旺千尺人間鑊氣,走的走,散的散,魚躍尋食祭胃,絕不戀工貪勤。 鋼筆反挑漂亮曲勾洇開圓點,終結大腦鏖戰。 指節叩響桌面,高峻身形攏合修長影子近距離投下,鼻尖忽而漫溢清冷焚香,聞若雪松浸漬馥郁琴酒。 阿羽抬頭與他相視,Ray瞥向記事本,並不打算執收,只是唇邊兩腮彎弧擴,靚則靚矣,煞人心魄。 「行啦,一齊食lunch。」 刀叉“噌棱”刮擦瓷碟迸出聳耳嘎吱,牛扒骨rou分離連着筋,食盤濺汁翹邊,用餐伴樂平添不和諧音符,粗飾簡妝的面頰爬滿紅粉,僵停拙笨雙手,尷尬得莫衷一是。 偷偷顧盼四周,午後氛圍慵懶,樂手沉醉專業演奏,饌客就一曲藍草爵士改編的《Love You More Than I Can Say》陶情遣懷。 黃泥涌道三面環嶺,東倚禮頓山西傍賽馬場,英商狩獵地到傳統富豪區一脈相承,這處低漥快活谷晝與夜齊光共輝,由夠注贏家閃耀其中。 阿羽只熟悉9T茶走206,方包飛邊孖春丁麵。 整身200蚊行頭糊裡糊塗應邀,鑲坐在古董油畫襯綴的典雅官邸,簡直是裝茹毛飲血的假淑女。 她擱下刀叉,擺放不講禮儀,為緩難堪又舀一勺蜆湯往嘴邊送,黃油脂緊鎖高溫,導遍金屬羹匙——新鮮滾熱辣,忘了吹凉。通體一抖,皺臉蹙眉,燙得睫毛晃顫,繃着口氣不敢吭唧,捂嘴強行按捺抿吞入喉。 丟架至此,發誓與法餐絕緣。 Ray古井不波地拈舉酒杯,榭斐香貝丹呈茜紅寶珠色,隱去漸深笑意。 「感冒有冇好D?」,醒過酒的陽剛醋栗酸一線盈喉,搖腕輕晃產生漣紋波蕩,關切聲就像來自勃艮第夜丘。 陳年佳釀,單影獨酌不免浪費。 阿羽正了正形,髮掖耳後,不見兩顆澄黃金珠:「嗯,已經冇事啦。」 那晚衣不蔽體飲飽半宿風,傷滲痛,心遭摧,油麻地儼然傾覆一場惡劣的雪,將滿腔失魂冰封三尺。凌晨寅時,她一下一下呼哧氣喘,過載沸熱炙烤體表,頭疼肢疼右臉尤甚,意識五零四散即快出竅,迷迷糊糊磨齒囈語,呻喚不存在的人。 「阿媽...我好辛苦。」 撫觸抹去薄凝冷汗,拭干數次潸泫泣淚。白加士街睡幕深沉,偶爾也有三兩歸家晨出,擾不動周公織墟,只得一老者低唱:月光光照地堂,蝦仔你乖乖瞓落床... 旭暗消泯,曙露初嶄,疲憊昏殆溺入不安穩的眠夢,錯過地平線第一道勝火日曜。 久逢病恙,寒邪竟讓一貫鮮健活龍的她躺足整星期。恐怕其月戊癸化合,八字丙寅助燃,孤辰會擎羊,食傷制官殺,胎元洩身弱主,坤叔直嘆女兒流年不利,本命無根崎嶇,定是缺薑。 沛姨自屈廚房包攬炊煮,隔年薑刨絲剁蓉,切葱白添玉桂,加紅糖熬煨,煲茶,埋奶,餐餐花樣翻變,阿羽最是貪甜。 「屋企嘅事點?」Ray倚向座背,腦際閃過她怏怏不振,含糊其詞的電話告假,「理賠嗰度有爭議困難即管開聲,需要審contract寫索償,我可以私底下請保誠嘅法務專門幫你。」 阿羽鬆懈英眉,扯謊婉拒有些含愧夾怯:「唔使麻煩,保險買係同加怡買嘅,行緊正常程序,差唔多傾掂?喇...」 HKFI(香港保險聯會)聲稱業界聯合便民,一吸一纳盡是厚生利群的情懷,從不提利群揀分,厚生有壁。油麻地未逾40年樓齡的舊廈歷歷可甄,劏房籠屋碌架床,延續半世紀水深火熱,安全隱患成疾,何需保險考察,每單rejected宣告巨賈超人永不臨披善澤。 魚蛋舖付諸一炬,根本損之不貲。 「封resign letter我睇咗啦,seriously?」,會前他便發現了信件,遒勁字跡力透紙背,感恩照拂,引咎道歉,我禮崩樂壞要resign,望禮疏老闆不怪。 既是實話,亦摻了假。 她不覺該說什麼,唯點頭應答,很堅決。 Ray考慮片刻,微笑道:「Never mind,鴻升係美資公司,講人權自由,我尊重你嘅選擇,人工依然跟僱傭條例計,唔會扣你。」 「多謝龍生。」 重拾餐具撥開羅勒葉,阿羽纤悉地叉起鵝肝小咬一口,豐腴細膩濕吻味蕾,她吃得慢,似乎要咀碎腹內酸楚。 烏鴉近排臉色垮壞,除談籌額動向外再無半句插科使砌,奉還的槍支少顆子彈,Ray不探究,對方也緘秘。他非愚鈍朽木,Raven病癒便急著離開鴻升,不就是情侶恩斷義絕的俗套劇本? 愛戀飲食至上,Ray沒心思擔當和事佬,只不過那張面孔皦玉燒猶冷,“龍生”二字卻叫得軟糯親切,依稀襁褓赤子聆聽慈母淺呢。 一段遙遠羈絆,一位不甚相熟。 他仰頸喝光黑品諾:「提前祝你萬事順利。」 阿羽輕呷燭台旁那杯,柔生生復願:「亦都祝龍生商運亨通。」 如新舊化學鍵斷裂重組,催發幾分惋惜的異質反應。 「唔好再叫龍生啦,L.A.總部都冇人對我咁polite。」,始終別扭這般客套稱謂,他噙笑自嘲,「我阿爸仲成日當住D下屬面叫我仆街仔。」 阿羽好奇:「令尊平時講廣東話?」 「係啊,佢63年先行出九龍砦,去到圣何塞嗰陣唔識英文,只可以同D華裔埋堆。」 两朵梨渦清麗躍然:「睇嚟你都唔慌係個好學生。」 Ray瞬時領悟,解顏莞爾。不列顛紅磚Top-U背景,也會被Form7肄業的寫字樓工笑話不精通九聲六調陰平陽上。 飄零異鄉搏命灘塗,龍鴻笙怎麼可能是合格老師。 橙黃鹵燈暖透年輪樑木,空杯裡綢緞掛壁,注入韶華遷徙的濾鏡,他哺了酒氣,不禁觸景敞懷:「其實6歲之前我一直寄養喺寶安,同阿爸聚少離多,觀瀾全部係D客家佬,結果圍頭話未學識就飛咗去美國。」 「咁...你阿媽呢?」 Ray斂起眼神:「我冇阿媽。」,短暫頓停,語氣流露悄愴:「由細到大佢連張相都無留底...阿爸又唔鍾意講佢嘅嘢,係等我大咗佢先話我知阿媽因為有病一早喺香港過咗身。癌症,醫唔好。」 阿羽心尖一澀:「對唔住。」 人人艷羨的紈絝公子並非父母庇蔭坦途一路。總角幼孩困居郊村,不為三餐足食惆悵,只眼紅別家阿媽打仔,每個祭天神供三牲的日子,他忍凍挨涼淋遍符水,搶下甜糕粄吃得撐腸拄肚,燭龍炭點亮歲火,出方迎四喜,祈願來歲如花發,阿睿想見阿媽。 窮求財祿,富求安福,天塹兩端本末倒置,恆河沙數的凡庸掙扎於迷津貧海,崖岸的寥寥之眾望洋嘆永失所愛。 問上蒼公不公平?阿羽五弊三缺占一半,沒資格同病相憐,財帛天倫,哪個對她來說都是難以擁有的奢侈。 「Lowell High最後一個sem我決定申請伯明翰大學,無諗到伯爺好支持。」,他十分平靜,像敘述別人的故事:「我拎到Bachelor無耐,佢就註冊咗Ronda鴻升算係送畀我做禮物,多多少少都係因為阿媽嘅原因。」 阿羽岔走話題:「有聽Joey姐提起你喺UOB主修基礎醫理。」 「喔?仲講咗我D咩?」 「話你...疊水有米,仲靚過羅拔迪尼路囉。」 Joey的媒婆濫腔隻字不改,循環嘮到上帝再創世紀,興許能說服耶和華賜夏娃予他共結連理。 Ray雙手叠胸,噗嗤一聲舒朗大笑:「係咪話我受你咁樣嘅高妹溝?」 阿羽羞答答默認。 「哈哈,我阿爸恨飲新抱茶啊,Joey揸大葵扇就撥上癮。遲D我要攞封利是,祝佢花開並蒂,睇佢湊住兩件仲得唔得閒cao心我D嘢。」 她愣了,張嘴驚訝:「你意思係?」 Ray止笑挑眉:「bb已經8個禮拜大喇,check咗係對孖仔。」 多麼可貴,料峭之中的胚芽相輔相依,浣浴期冀甘霖,將茁綻齊茂璋筍,亦或沿系根莖聯芝競秀。 Joey和梁警司,天公眷顧的爹地媽咪。 阿羽涌現誠摯幸悅:「恭喜佢好事成雙。」 「佢好欣賞你,1月份傾電話嗰陣佢狂讚你斯文醒目。」,Ray忽地灼灼而視:「唔想當面親自道個別咩?」 半唐番果真意在曲線挽留。 「我...」,阿羽欲言又止,連日柔腸輾轉的決定被矛盾遺憾脅持。 Ray以退為進:「唔好誤會,我唔係用佢綁架你,一份job啫,更何況擺喺第一位嘅始終係屋企人。」 這招盡然奏效,喂顆定心丸消釋顧慮,阿羽分明還多了猶豫。 趁勢再生一計:「係呢,Joey啱啱喺昆士蘭返嚟香港,需要安胎適應返D時差,下個禮拜有個小型拍賣會,你代佢做我嘅plus one覺得點?——嗰日正正就係你嘅last day。」,不給編構推辭的時間,他接踵補充:「就當臨走前幫佢cover工作,主僱一場,我畀triple你。」 誰說綁架得用繩索? 鋪設足顏厚面大到橫跨歐亞,獻上殷勤項鍊,隨他東西牽引,拖拉遲疑一秒都是辜德負義,對錢不敬。 一走了之,理由百千種,偏為陳天雄那巴掌割裂,反顯得她做作矯情,打她的又不是龍睿。 好聚好散,一份差而已。 ○○○○○○ 鉛灰天幕漸次深化墨硯,殺氣騰騰收束四合,逼出港九所有熒曄。 海隧行車淤堵,走走停停燒油費腳,經年累月演示血管栓塞不暢,車輦在致郁長廊如繁密矢量交匯,徐歇往遠方延伸。 甫過紅磡灣,cab司機喋喋不休,似整團紡紗,抽不完的怨絲。手袋黨任關佩英尸位素餐,運輸署上樑不正下樑歪;立法局民協某幹事陷“捉黃腳雞”醜聞,叼,納稅人的錢為政客褲襠買單;船王公子董Sir即任特首,京官阿爺從此名正言順關起門訓仔,89事件談虎色變,紅港民主還能撐多遠? 社科萬寶全書,字字珠璣,於事無補。 後排的阿羽笑笑,全程沒接茬,司機越說越乏膩,結束唾沫橫飛。 不過是排遣寂寞搭錯目標。 一陣燃油急哄,甩尾,爬頭,見縫插針磕入佐敦閘道,的士佬揸皇冠艇也有參與格蘭披治的願望。 手提響了,和坤叔通了幾句話,摁掉放進包裡,她突然不想回油麻地。 每坪方公里二萬六千人蝸居,棲身處太小,承重牆太薄,容不下哀樂隱私。中電長期供電不均,低瓦照明敷蓋真真假假的幻惑,麻痹神經,易邂逅遊魂野鬼。 她偏心儀陳天雄那隻至兇至惡的屎忽鬼。 陰陽碰撞,火花一瞬,不甘伏低成全彼我強硬,注定相互蒸發。 明明纏綿彷彿駐留尋日的深水埗,他說yin欲過度必須大補,指着信興酒樓餐牌胡亂點單,茶餸蒸品擺夠臺,最好她誇句慷慨,做下山虎條女何等幸福。 「呢個唔食嗰個又唔食,對車頭燈點生出嚟??」 「陳天雄,公共場合,唔該收起你D鹹濕核突!」 「喂,我出錢請你,態度可唔可以好D?溫柔嘅女人先可愛。」 「古惑仔讀書少,我教緊你做人基本規矩。」 「邊個話我讀書少?我讀過柴灣四鱷,筲箕灣五鬼,銅鑼灣六霸,慈雲山七鷹,仲有官塘十一邪...」 「......黃玉郎應該將你畫埋入進油麻地十三龍。」 「乖啦,Miss咪神再食籠豬膶燒賣,食飽嘞我哋就返屋企,上床慢慢教。」 晚風習習釘穿耳骨,吹皺元州街巷陌形色,Azure配型男高妹,難得一見的吸睛。 有情圓滿,添碗糖水飽。 他含銜布甸西米露,頑劣地偷探侵襲,貪婪攫取吻盡,與她口中的薑汁豆花交融,冰火雙重化開千絲萬縷的蠱,甜蜜叠億層,過把癮就死。 「當初唔係好憎我?咩?而家錫到唔肯放,幾時開始冧我??」 「見你寂寞可憐缺少關懷,我份人心地好,大發慈悲。」 「嘿嘿,生仔姑娘醉酒佬,你就係想做阿嫂。」 「黑社會大佬個個三煞位,做阿嫂就衰到加零一,彩鳳隨鴉知唔知,我唔係真鳳,但你係隻真烏鴉。」 「...又係邊本書寫嘅廢話?」 狂妄武夫只諳刀鋒弄舞的生存法則,頂多認識李嘉誠和李麗珍,懂什麼李碧華。 爛佬愛潑婦,玩浪漫玩征服,翻掌擒縱覆手誘奪,頭啖湯賞味期僅限一輪昏昕,隆冬未捱過,徒剩腐敗。情霧迷她眼,飛蛾與熔岩吸引,片時悱惻,塑膠真心,古惑仔哪有恆久本性,30萬就澆熄優曇一現的亢熱。 「仲未癲夠啊,扮正義扮熱血,仲想拖幾多個細路祥落去?」 「如果唔係因為你搞事連累,細路祥點會死!我間舖又點會畀人燒?!」 「怪我累埋你?龍羽,冇我,你一早死咗九世啦!」 「...咁就分手,唔使大佬你護住我!」 「你再講多次!」 「我話分手...」 「講咩笑,分手?估你係鍾楚紅我好like啊,心情好先陪你呢個魚蛋妹玩幾日,你係攝檔?咋,唔好自作多情!」 「爛燈盞...你躝...」 「記得以後見到我要兜路行,我驚我忍唔住問你要返30萬!」 槍管二噁英混漫不經心的尼古丁氣息,撞碎街邊微弱的靛藍光影,滾滾汩汲的淚出賣倔強,掙扎著流到嘴角苦嚥而下,膏肓之蠱,好鹹好毒。 冷酷恥笑她蝕本毀利的情有獨鍾。 理智皴裂一剎,她感激有朗青那碗艇仔粉墊肚,讓她保持尊嚴,直立走完頹唐歸家路。 cab交通電台調頻至叱吒903,音樂放送段一改輕逸勁歌,播出96賣飛佛銀獎曲,Sammi Cheng通透中音可圈可點,完美駕馭了婉約。 <...沒留念 也欠缺舊信件 <竟看不見怎麼可再相見 <一個冷漠 一個決絕 <不多不少 不相伯仲 <你我再也不拖不欠 但我為何又發現 <在腦內剩餘紀念 已剛剛足夠跟我糾纏... 司機不喜歡,伸手去轉台,阿羽出聲請求。 「師傅,我想聽埋先。」 中斷動作,他側頭一睨,原來是郁郁寡歡的紅塵痴女。 <一個說話 一個決定 <清清楚楚 乾乾脆脆 <你我永遠不拖不欠 但慶幸尚能發現 <在印象尚留紀念 每一刻都記得 <你甜蜜過的臉...... 青煙渺散,春夢了無痕,失戀,就當失身。 —————————————— 本章考據書籍: 《HK Real Estate Development》、《HK Financial Development》 High Tech揩嘢,Low Tech撈嘢:「高科技虧本,低科技大賺」,當時港人廠家和炒家的一句名言,高科技產品投資額高,風險高回報不穩定,低科技產品雖然入場門檻低,資金投入少,但因為是民眾剛需,反而容易撈。 call孖展:call margin,證券中追繳保證金補倉 樓花:期房預售許可,霍英東是香港樓花發明人 九個蓋冚十個煲:九個蓋子罩十個煲,比喻來不及拆東牆補西牆 和尚跳海:加滾水蛋 Band1:香港中學學生分配第一派位 9T茶走:奶茶不加糖和煉乳 206:熱檸樂 方包飛邊:麵包去掉邊 孖春丁麵:放兩個煎蛋的出前一丁麵 Form7:中七 恨飲新抱茶:指父母急著要兒子娶媳婦,新抱是廣東話兒媳婦的意思 揸大葵扇:做媒婆 柴灣四鱷...油麻地十三龍:黃玉郎經典漫畫《龍虎門》的前身《小流氓》 生仔姑娘醉酒佬:形容口是心非,說不要又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