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沉默的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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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姝儿,快从那上面下来,你在做何事?”一道沉重的中年男性的嗓音划破了如此尴尬的气氛。 箫禹颤抖着苍白的嘴唇,对来人疯狂地做着口型。 ——父皇,救救我! 芙姝视若罔闻,仍旧站在箫禹身边:“爹,我在教阿弟写字。” 皇帝看了看她,神色不动地微微颔首:“……你同我过来,这边还有事情要你亲自处理,还有,阿禹也过来。” 她随着父亲来到了一处医馆,里头躺着的百姓见到芙姝像见到了鬼一般:“啊啊——他来了!他们来杀我们了,大夫救救我!!” “就是那块玉佩,他们身上都有这种玉佩!!” 一群缺胳膊少腿的老弱妇孺颤抖着指尖指着芙姝腰间的玉佩,那是太华山弟子们的身份牌,还有几位脑袋都被砍掉了一半,露出通红的血rou,在地上疯狂蠕动着远离芙姝。 皇帝阴沉着面色,道:“姝儿,这便是你嫁给那高僧后,给予家中的反馈?” 芙姝眨眨眼,开口道:“太华山弟子并不会做出这种行为,许是邪祟所为。” 皇帝压着怒意道:“证据呢?拿出你的证据来!” 芙姝冷声道:“那父皇的证据又是从何而来?” “事已至此,你没见到这群倒地的百姓吗?!” “女儿并不认为这是一种证据。” “呵,你的好夫君前些日子确实来了,还说什么会加固封印,放了数十个弟子守卫百姓,可这便是你们守卫的结果吗?!” 他甩出一连串的玉佩,芙姝用神识略微一探,个个都有姓名与门派的信息,不像假的。 她微怔,脑后又有人丢了一块湿湿的东西,一阵阵的发腥发臭。 少女眉眼微动,微微一抹,是一枚生了蛆的臭鸡卵。 她转头看去,便看见许多百姓愤怒地指着她辱骂。 “昭明帝姬就是她,就是她抢我们的钱去修缮那什么破庙!” “这贱人抓了好多壮丁运那破石头破瓦,压死了我家的老子还有小子,你拿什么陪!!” 还有一些曾经她帮助过的百姓,骂得面红耳赤,情绪无比激愤。 “什么修士,我看她就是一个妖言惑众的巫婆!” 芙姝无法对他们说出一句重话,因为都是曾经支持过她,甚至还让她自己家中吃过饭的淳朴百姓,她不在京城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何事? 皇帝还以为芙姝被吓傻了,便喊来宫婢帮芙姝挡着百姓:“姝儿,这里太乱了,我们先回宫。” 凌乱的人群中,传来谁的大声疾呼:“不,不好啦,京郊那座庙……那座庙塌啦!!” 芙姝霎时睁大了眼,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冲动,足尖一点,径直飞身跃上了房顶。 她来到灾难现场,布满尘烟的上空似乎萦绕着一片沉默的恨。 一日之间亲眼目睹了如此多的惨剧,她才发现原来人生从踌躇满志,到万念俱灰只需要一瞬间。 她忙着施救,可是那些人见到她像见到鬼索命一样,拒绝她的施救。 为什么……又不是她建的…… 她懒得理会那些人目光,疯了一般从半塌陷的废墟里头扯出尚且还有生命体征的老弱妇女,来来往往,救了好几个尚在襁褓里的小孩,手里还握着香的香客…… 还有很多很多百姓,被压在碎石瓦块之间,失去了呼吸。 他们本该是谁的亲人,谁的朋友,上了这炷香,傍晚便能回去合家欢乐,儿孙绕膝…… 她依稀记得自己主持重建完凤鸣郡后,那几日的梨花很白,天空很蓝,百姓们也好开心,好似能一直这般开心下去…… 虽然重建的日子有些苦,但总归是能看到希望的。 心脏似乎在一点一点地变冷,逐渐破碎,在尘埃与辱骂声之中一点一点地失去该有的鲜明光泽。 待她用尽全力救出了所有能救出的人,耳边只余自己粗重的喘息声,还有从自己喉间挤出的细碎呜咽。 她孤零零地站在寺中,发现自己数年的努力抵不过一场彻头彻尾,从上至下的阴谋。 凭什么,就因为她是个女子吗?她再怎么努力,头上的身上的枷锁仍是一重又一重。 如果没有弟弟,该有多好。 不过很快,她便推翻了自己这荒谬的想法。 因为她永远不会没有弟弟的。 这个弟弟没了,父皇还是会与其他妃子生下新的弟弟,就算不能生,也会不择手段地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过继、领养……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头上不断有碎石瓦砾掉下来,她的额头被砸得渐渐渗出了血,她自己却浑然不觉。 那额上的乌发和着温热的血,湿嗒嗒地黏在脸颊上,在嘴边洇开浅浅的铁锈味,很苦。 她伸手摸了摸,发现原来还有自己的泪。 而这一切看在外头众人眼里,仿佛刚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修罗。 芙姝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这些无辜百姓又做错了什么…… 从头到尾,她也只是想创立一个让女子光明正大地活着,能夺回自己的权利,有自己的一番事业,不必仰仗父兄,不用被丈夫压迫的,全新的人世间。 她努力了好久好久,到头来却是被外头这些她最想善待之人唾骂厌弃,还换来了父亲与百姓眼中冰冷的不被承认。 好想推翻,不顾一切地全部推翻,将那座罪恶的宫殿连同这座寺庙一并烧掉。 既然他们都逼她做这个恶人,那她便要恶到极致,如此,才对得起他们殷切的盼望。 …… 她一把火烧了那座庙,浑浑噩噩地回到了自己曾经的住处,看见昔日伪装成面首的门客与幕僚纷纷向她请辞,她几乎散尽了家财用来安抚寺庙坍塌而受难的民众。 做完这一切,她又来到江南,继续安抚治下的百姓。 可惜他们早就不听她的了。 时间过得很快,临走之前,箫禹还嚣张地提着食盒走过来,‘安抚’她:“皇姐,喜欢禹替您建造的庙宇么?” 芙姝提着一柄剑正对他的喉心:“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他微微退了半步:“皇姐,继承天命的……永远只能是真龙天子。” “凭谁?就凭连谏书都不敢替人拟的你么?!” “禹只是顺水推舟,至于水从何处来,皇姐该问问自己。” 芙姝握紧了拳头:“……城中那些修士我自会寻找原因,在此之前,不必你替我cao心。” 她腰间的仙螺嗡嗡作响,两日时间已过,荀卿明显已经瞒不住了。 “善恶生于公私,而我从来都扪心无愧。”她甩下一句话,便拼了命地赶回太华山。 …… 净空山上,荀卿的易容术已经失效,只能闭门不出,门外头是弥空一声接一声的催促。 芙姝走上前去,拍了拍他:“弥空?” 弥空见到伪装的芙姝,一脸尴尬:“呃,你也是来找师娘的么?师尊让我来催她交作业,可是她却不肯出门。” “为何现在交作业?” 弥空支支吾吾地:“这个不好说,事态紧急……” “咳咳,先让荀卿进来!”里头的人捏着嗓子,高声呼唤着芙姝。 弥空哀叹了一声:“哎,都何时了仍是这般任性……荀兄你快进去吧,最好还能帮我将人带出来。” 芙姝点点头,赶紧开门走了进去,即刻又将门关得死死的。 弥空:“……” 卸下伪装,荀卿看着芙姝明显红肿了一圈的眼眶,着急道:“你去哪里了,谁欺负你?” “回了趟娘家……不说了,你等等我,我要先交作业。”她整理着那些下山历练时手抄的佛经,上面一个个都细心标注好了日期还有编号。 荀卿替她抄的那些全被她光明正大地迭在了前头,他看得眉心直跳:“不是,你好歹装也得装得有诚意些,如此光明正大,分明就是存心找死。” 芙姝压根不听他的:“不行,都已经编好号了,不能改……” 荀卿脸都气白了:“你……你……” 他攥紧拳头,足足你了半日才愤愤甩下一句话:“若东窗事发,我可不替你受罚。” “知道了知道了,哎呀你好啰嗦,走吧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