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退婚
1.退婚
宁清县,逢春,细雨敲旧瓦。 几个赤脚飞奔的泥小子一面狼狈地扶稳松懈的裤脚,一面汰着积水,嚣闹着钻进了间矮房。 仅十来平,门前倚了块木板,歪歪扭扭地写着“巽英商店”四个字。 他们七嘴八舌地咋呼,说是要找瓦匠。 老板娘将掌心里攥握的蒜瓣臼扔到一边,给趴在橱柜前冲猪油糖流口水的小儿赏了记暴粟—— “没大没小,也不省得先叫人,找老爹做什么?” 为首的已经是识字的年纪,涨红脸违心地叫了声“巽英jiejie”。 “小覃老师说,慈幼的屋顶漏水啦!要请老爹上门翻瓦!” 慈幼孤儿院,是宁清县当地唯一的一家孤儿院。 小青瓦、敞口井。史巽英追着一众崽子赶到的时候,覃宝熙头上扎了束小啾啾,削玉双肩耸动,正踩着老朽的木梯上房顶。 捡瓦、翻瓦,土腥味儿像颓烂的霜打菜,每走一步就“哗啦”响一声。 从她的角度,可以清晰地捕捉到檐下血管一样四散的水渍,房顶的人仰着一张肤白如新剥菱角的脸,伸出的腕子尺骨筋突,孱弱得仿佛一折就碎。 史巽英吆着崽子们走远些,自个贴抱住梯腿儿。 她半合的掌心里,烟盒被汗攥湿,残余的塑料膜纸簌簌响。 “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房梁上的人笑,试探着下梯:“老爹呢?” “前几天喝进医院了,急性胰腺炎。” 史巽英盯着覃宝熙有些生疏僵硬的动作,秀眉拧成道褶:“村里很多老瓦房都换了新瓦,一劳永逸,你何苦年年还回来翻这旧瓦?” “下个月入梅了,再不来翻瓦、慈幼里落的雨能把宿舍淹了。”对方答非所问。 她在慈幼呆了十几年,即便是后来被认领回覃家,孤儿院那段日子扎根在覃宝熙骨子里的执拗倔强依旧锋利浓郁,软创面上诞生的坚韧筋骨,在淤泥里拔节得愈发葱郁蓬勃。 史巽英嗤了一声。 “同覃家攀亲的陆家世族贵胄,老爷子膝下两子。听说次子陆鹤璋整日周旋生意场、席不暇暖,至今身边女伴位置空悬,只大房长孙单名一个‘蜇’字,子辈尊贵的独一根儿,桀骜难驯,沉湎酒色,对外称自个未过门的妻子‘是支泥潭里捡回来的镀金花,几次三番下田插秧回贫瘠的黑土地,怕是娶回来也是个无生趣的死鱼浑珠,不比名场儿上的姐儿会伺候男人’。” “你做得越多,他人看来,越上不得台面。” 说到最后几乎要咬牙了,瞪着支起腿儿、温吞擦拭脚踝的当事人。 恨铁不成钢。 覃宝熙拧了两下酸痛的脖颈,皱着鼻子逸出声笑:“强嘴硬牙,一来就像个连珠的钢炮蛋子!倒也不给我喘口气儿——” 她静默了一瞬,随即轻而快地交代—— “陆蜇同老爷子退亲了,凭他胡说过什么,往后这人——” 少女心虚地往史巽英那处瞥了一眼,却见对方随手抄起角落的实木长凳,扛起就往外走。 她惊愕得嘴张大。 “我cao他大爷的陆家人,还有脸退亲,老娘一脚给他叔左篮子蹬右兜!” 手里的长凳飞了出去,半条街相隔,一辆雅致728艰难驶入逼仄的石板巷。 “哐啷”一下,车灯利落挨了这一击。 死一般的寂静。 史巽英利落地撒腿就跑。 下一秒,车后座钻出个男人。 他着一件黑色双襟衬衫,扣子古板地系到最顶上一颗,兼具欧洲人深邃的骨骼和亚洲人温润的眉眼,完全直立时身高逼近一米九。 只用一只手斜搭在车门上,朗硬袖口配银色腕表,衬得白皙修长的指骨愈发冷感消沉。 淡然得仿佛刚从精英荟萃的谈判桌上下来。 蓄了雨水的树叶被风吹得散动,飘落滴雨水落在无框镜片上,将清醇甘和的目光割裂分散。 有辱斯文。 对方伸手摘下眼镜,松了两粒扣子,纤窄的镜腿别进领口,遥遥望向覃宝熙—— 倘若陆蜇是喧闹的浅水,面前这人…便是无波的深潭。 “覃小姐,好久不见…我是陆蜇的叔叔,陆鹤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