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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乡,英雄冢

    烂尾楼灯光昏暗,一套破旧桌椅、一张张灰白色蜘蛛网,俨然一副颓败景象,江娴本身就绝望,置身这里之后更是双眼呆滞

    她手脚被反绑,像一只无助的小羊羔,渐渐的,她读懂陈浩南话里的意思

    他要让她亲眼看着靓坤和乌鸦如何斗得两败俱伤

    好笑,这一切,都好好笑

    老天爷给予她重生的机会,现在又要夺去,像夺去她快乐纯真、夺去她对爱的憧憬那样,一把夺去

    她不意外,因为从来不被上天眷顾

    似乎上天对她唯一的怜悯,便是送她来到这里,让她在跌宕起伏的乱世中觅得一丝温情

    而那丝温情,也会在今日破碎

    最彷徨的时候,她听见陈浩南磁性的嗓音从最上方传来,带着强烈的压迫感,不是和她说话,他在打电话,很不耐烦的样子

    她悄悄窥探着,他好像不太爱说话,或者只是懒得和她说话,总之从见面到现在没交流过几句,甚至都不稀罕恐吓她

    陈浩南挂断电话,余光发现她又不老实,不禁提高警惕,不过都是无用功,马仔们层层把守,她就算长了翅膀也难飞出去

    想了想,他还是蹲下,把麻绳绑得更紧一些

    他眼神淡淡,完全不把她当人看,她难免怒火攻心,趁现在亲密接触,她抓住时机死咬他肩膀,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她咬得牙齿发木,舌尖尝到一丝浓烈血腥味,他脖颈渗出一层血珠,稀稀拉拉向下流

    刺痛使陈浩南蹙眉暗骂,他狠力一推,江娴重重的摔在地上,他赤红着眼,真恨不得一刀砍死她,一滴顽皮的血珠漫过他胸膛,落在那只青龙的胡须上,他低头一看,不由得更来气,这个蛇蝎毒妇果然名不虚传

    江娴嘴角和下巴沾着他的血,红得妖冶,血珠顺着她脖子流,她仍不解气,梗着脖子说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这句话,她上辈子就想说

    陈浩南肩膀上血迹斑斑,烙印着一圈齿痕,白西服再度被染红,只不过这一次是他自己的血,绵延的红流卷土重来,犹如屹立雪中的一株红梅,红与白的对比鲜明极了,让人看了触目惊心

    他沉默良久,问她过瘾吗

    她一咧嘴,露出挂血的皓齿“差点儿意思”

    这时,几个马仔奔跑进来,在陈浩南面前急匆匆停脚

    “南哥,东星乌鸦来了,没带小弟,就他自己”

    陈浩南略显诧异,反复确认几遍,得知真的只有乌鸦一人,他很满意,这家伙还算懂事,省得他浪费口舌

    江娴强行挤出来的笑容顷刻消失,这句话令她险些窒息,多希望他可以弃她而去,别为她冒险,最终还是事与愿违

    挺拔的身影由远及近,乌鸦一袭黑衣,穿堂风拂起他的头发,一缕黑交织一缕棕,随风飞动,眉目显露着阴狠,这种嚣张的匪气大抵是他独有的

    江娴挣扎的动作立刻停滞,委屈感铺天盖地,犹如没有生命的木偶,动都不会动,只能痴痴望着他

    看见她时,乌鸦悬着的心放下一半,他目光灼热,掠过她的每一寸,手持武器的马仔不足以阻拦他,他悍然不顾地冲到她面前,帮她解开绳子,她的手腕被勒得红肿,他越看,越感觉心头钝痛

    当陈浩南走来时,他不着痕迹收敛所有情绪,只剩下凶狠“陈浩南,看来你真是走投无路,除了绑架女人什么都不会做”

    窗户没装玻璃,夜风不断涌进来,卷起陈浩南飘逸的长发“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耍嘴皮子,不如好好看看你站在谁的地盘,也要好好想想,今天你是否能活着出去”

    “放她走,我们的账慢慢算”乌鸦活动着筋骨,犹如锁定猎物的恶狼,势必与陈浩南决一死战

    江娴眼底起雾,脸上却抿抿笑靥,她不允许自己哭,所以只能笑,笑得过分浓烈,反倒掩不住苦涩,她被乌鸦护到身后,除了他宽厚的脊背什么都看不见

    陈浩南慢悠悠走近,神态傲然“打遍香港无敌手的拳王,到头来却败在一个女人身上,真好笑”

    他话锋一转,挖苦得更明显“后悔吗,醉生梦死的温柔乡,最终成了英雄冢”

    江娴闭了眼,却怎么也收不回呼之欲出的泪

    乌鸦置若罔闻,一步都不挪开,严丝合缝护着她

    “你们能有今日全是作茧自缚,老天爷没冤枉你们,你自己想想,这些年你做过多少缺德事,烧杀抢掠,你哪个没做过,还有靓坤,十年前要不是他仗势欺人,连刚上中学的孩子也不放过,我又怎么会恨他”陈浩南回忆着,提到十年前时,他的憎恶一下子溢于言表

    他忽然笑得狂妄“我以前不相信一个女人能有多大力量,江娴,是你让我明白,原来美人真是引发英雄杀戮的导火索,噢,我在说什么呢,揣着豺狼野心,你算什么美人,他又算什么英雄,不过是低贱的蝼蚁”

    他的话音还未落,嘈杂的脚步声灌进平层,动静非常大,足有石破天惊之势,门洞外凭空出现一道影子,亮眼的橘色、高挺的身形,后面跟随着乌泱泱一片马仔,刀棍碰撞,叮当的响

    阵仗摆得这么大,势必要激发一场恶战,可是走在最前方的靓坤悠悠闲闲,就像散步遛弯,带来的马仔们也没有要厮杀的意思,这下子陈浩南的小弟们彻底懵住,不知道打还是不打

    这一位的出现陈浩南并不意外,隔空一对视,火药味十足,他唇角上挑,不阴不阳说坤哥,您要是再晚来一会儿,您的马子就被抢走了

    “有你在我怕什么,阿南,我早就说过你很出色,洪兴那么多后生仔,我最看好你”靓坤停驻脚步,站的位置光线不佳,他整个人模糊成阴影,这时候亮起一道火光,他竟还有心思抽烟

    他出现时,江娴震惊不已,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他为什么还要来趟浑水,当他说出这席话后,她的心瞬间更加紧绷,他和乌鸦压根不能碰面,否则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她偷瞄乌鸦的表情,还是一贯的不屑,看来一场恶仗在所难免,她不禁忧心,咬紧了下嘴唇

    “您真是谬赞,我十二岁跟随B哥,也算是您的半个门生,相识至今差不多有十年之久,我怎会不为您效力呢”陈浩南圆滑至极,阴阳怪气的话隐藏着入骨恨意

    靓坤不加掩饰发出耻笑,陈浩南很识趣,自觉退到一边,给他们留出空间,但是靓坤并没有上前,也没有招呼马仔动手,他嘬了口烟,目光定格陈浩南的脸,隐隐透出一线阴险“对了,有件重要的事忘记告诉你”

    陈浩南狐疑抬头

    “来的路上我碰见一个小伙子,他说他要去给铜锣湾扛把子送一份大礼,我一琢磨,反正顺路,我就带着他一起来了”靓坤嘴边流泻白烟,抑扬顿挫的怪话回荡着

    陈浩南眉头拧成结,没来及多问,堵着门洞的马仔们快速退向两旁,让出一条路,一个人从漆黑中走来,不,是两个人

    江娴登时惊讶,来者竟然是陆崇,以及…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太太

    “奶奶”陈浩南瞬间惊恐,他踹翻脚边一把破木椅子,风风火火赶过去,奶奶出现之前,他还沾沾自喜计划顺利,还以为靓坤是来报仇的,奶奶出现之后,他恍然大悟,靓坤分明是前来救人的

    陆崇当然不会给陈浩南抢人的机会,他立马抄起手枪,直接对准老太太的脑袋

    那一刻,江娴终于明白一切,原来他们早已结盟,一个前来稳住局面拖延时间,一个趁机挟持人质,配合得好完美,连她都被蒙在鼓里

    陈浩南的目光凌厉如刀锋,警惕地监视着陆崇的一举一动“好歹毒,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也就只有你们想得出”

    乌鸦良久没发言,听见这话他倏然爆发一阵低笑,招是他想的,但事是由靓坤做的,因为只有他知道陈浩南的亲人藏身何地,如果没有他,这个局还真破不了

    乌鸦笑声轻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既然你敢绑架我马子,那我为什么不能请你奶奶来做客”

    陈浩南脸色更冷,奶奶被陆崇用枪指着,他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他知道,如果惹急了这些混蛋,奶奶就真的会死于非命,他们从来没有道德人性,更何况是他先犯人,他们没什么不可以的

    “洪兴和东星势不两立,你身为洪兴的堂主却与东星勾结,蒋先生不会饶了你”他越说越难控制情绪

    靓坤不慌,刚刚熄灭一支烟,他又从烟盒里摸出一根,点烟的动作很慢,一丁点儿也不急,浓稠的烟雾被吐出,弯弯绕绕,朦胧了空气

    他夹烟的手一偏,灰烬洒落地面“是吗,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不知,是你们托人传信邀请我来此地,我向来平易近人,所以前来赴会,至于那位老太太,我哪知道她是你的亲人,举手之劳而已,这也要怪我吗”

    “陈浩南,你可不要乱扣帽子,啊对,陆崇的确是我的人,但他仅仅是搭了个顺风车,难道这也算得上是勾结吗”乌鸦轻蔑冷哼

    “你…你们…”陈浩南咬牙切齿,千算万算,没算到他们竟然会走这一步棋,是的,二人的双簧唱得妙极了,不留一点儿疏漏

    “我们什么我们,老子没功夫跟你耗,陆崇”乌鸦失去耐心,暴躁地下达命令,陆崇马上行动,一枪打碎老太太脚边的油灯,灯碎得稀里哗啦,老太太受到惊吓,捂着耳朵大叫

    陈浩南霎然僵在原地,不敢再挑衅,如果再忤逆,奶奶就会失去生命,他颤抖的右手扬起,马仔们领命退后,大大方方放行

    一行人快速离开,乌鸦和靓坤并肩走下楼梯,全程无言,但是与之前的争锋相对比较起来,现在当真和谐,江娴全部看在眼里,心里五味杂陈

    没有人心情不复杂,靓坤的心犹如刀割,在确定江娴安全后,他自始至终没再多看她一眼

    他怕再看一眼,哪怕只是一眼,他就会后悔

    江娴酝酿许久的感激话语,还没出口,就被烂尾楼外面的壮阔景象生生逼了回去

    荒地上聚集成群结队的马仔,黑压压的人影掩盖了天,打头的大佬B一脸坏笑,右手拿着一把枪,打着转儿把玩,巢皮紧随其后,脸色比天还阴

    陈浩南的外援到场,他们已然被围堵

    江娴额头冒冷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今夜的结局仍然未定

    风云突变,乌鸦和靓坤也没料到,但他们本来就不多的惊讶很快就消失,无影无踪

    靓坤那支燃了一截的烟被风吹得忽明忽暗,像海上一座老旧的灯塔,时而昏暗,时而光亮

    他吸食一口,语气难猜“阿B,你是来打扫战场的吗”

    大佬B笑得虚假,先没回答,他好整以暇踢起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皮鞋被沙土溅到,他皱了眉

    “湾仔警署局郑处长,一个多月前记大功一次,升半级,在酒楼宴客庆祝,我有幸参加,好酒好饭真是痛快”他弯腰用丝帕掸去鞋面的沙尘

    他不疾不徐起身,将丝帕向后一丢,轻盈如雾的丝帕消失在风中“阿坤,你知道郑处长立的什么功吗”

    靓坤淡淡说请帖也没发到我手上,我用不着知道

    大佬B的jian诈渐渐显露出来,绕圈玩枪的手戛然收住“那个数的高纯白粉,哪个条子截了都是天上掉馅饼,不过,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郑处长喜得功勋,但那批粉的主家就不太好过了”

    乌鸦沉默不语,心里差不多有了数,他把她两只手攥进掌心,想用自己的体温暖一暖她冰凉凉的手

    靓坤眯眼问是吗

    大佬B点头“阿坤有什么看法吗”

    靓坤把头仰起,对待大佬B的暗讽没有半分惧色,他抽尽最后一口,把烟蒂扔在地上“咱们兄弟叙话,有外人在不合适”

    乌鸦没动弹,反而抖了下肩膀,绷紧全身肌rou随时准备作战,靓坤的偏袒显而易见,江娴能平安也有他一半功劳,不过还是改变不了这家伙讨人厌的本质,没关系,未来有的是时间斗,但今天,他们必须一起活着离开

    大佬B笑了好一阵,咯咯咯的笑声很阴森,这时候陈浩南带人追了上来,数不清的马仔鱼贯而来,这么一比,他们显得势单力薄

    “你真是过街老鼠,同门师兄弟都想弄死你”乌鸦丝毫不畏惧,甚至还有闲心调侃

    靓坤眼一斜“你好,好到你大哥恨不得让你暴毙街头”

    奔跑过来的陈浩南刚刚站稳,长发飞扬着,他眼里快要冒火,刚才还以为今日要铩羽而归,幸好大佬B及时赶到,看来老天爷眷顾他们,无论如何都能成功

    “还真是狼狈为jian,两个被社团抛弃的丧家之犬,沆瀣一气也不算奇怪”有了大佬B撑腰,他底气更足,眼尾盘旋着鄙视与骄傲

    这句话激怒了江娴,她站在乌鸦身侧,高高扬起右手,陆崇立马鞠躬,他身后那群马仔也弯下腰,一声一声乌鸦哥喊得气震山河

    她莞尔一笑,放下右手续而高举左臂,陆崇已经打过样儿,阿强也是机灵的,有样学样带着洪兴仔们颔首鞠躬,高喊坤哥

    皮肤上凝固着零星血痕,妖艳的彩色纹身填满手臂,江娴傲然矗立,身后响着马仔们永不停歇的叫吼,天公作美卷起一阵风,她的头发随之飞扬,在夜风中起舞

    靓坤与乌鸦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大笑

    江娴不惧陈浩南任何,她大喝了一声给我接着喊,别跟没吃饱饭似的,两拨马仔精神抖擞,挥舞着手里的家伙继续呐喊,好霸气的示威,震得天地似乎都在动摇

    陈浩南微不足道的怒骂淹没在威武的呐喊里,他吃了瘪自然不甘,转头望向大佬B,等待命令

    靓坤不愿再打游击战,他的耐心已耗尽,更重要的是江娴刚刚脱险,他不能让她再度身处险境

    “阿B,我不想和你兜圈子,我们不如谈谈条件”他抛下二人独自上去,马仔们如影随形,个个精神抖擞

    在靓坤与大佬B笑里藏刀之时,江娴凝视远方一处闪烁的灯火,应该是某个码头有货轮出港,除了忽闪的破路灯,她视线里的光亮也就只有那一点

    陈浩南大佬B等人面朝靓坤,两拨人马的叫嚣怒吼遮天蔽日,山崖下是漆黑幽深的不知名海域,夜间起了狂风,翻天巨浪来得迅猛,一下下拍打礁石,风中席卷大海的怒啸,比人为造成的动静更惊天动地

    这是洪兴的内部纠纷,江娴与乌鸦站在两拨人之外,这时,陈浩南左侧的巢皮鬼鬼祟祟将手伸进腰间,同时死盯几步之外的靓坤

    江娴忽然惊悚,她的视角看得最清,巢皮未被他人察觉的动作,她看得一清二楚

    一抹来自手枪的光影闪过,巢皮的双手悄无声息一动

    这是只有上膛才会有的动作,靓坤看不见,乌鸦和江娴却看了个正着

    乌鸦敏捷作出反应,可惜掏枪慢了一秒,江娴已经率先冲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巢皮扑去

    巢皮未料到会被人发现,他刚要扣下扳机,突然被直冲而来的江娴推了个跟头,本来稳稳对准靓坤的枪口,被迫指向天空

    “嘭”巨大枪响,子弹击碎巢皮头顶路灯的玻璃罩,玻璃片悉数砸在他和江娴身上

    巢皮匍匐在地,迅速拾起手枪,试图朝江娴放枪

    乌鸦与靓坤瞬间惊觉,他们不敢开枪,一枪打偏,江娴就会被误伤,乌鸦不顾巢皮手中不断开火的枪,推开人群闯上前,叫骂着要把江娴拉回

    江娴没想和巢皮起肢体冲突,在保证那枚子弹未击中靓坤后,她双手撑住身后低矮的栏杆,艰难地想站起来

    当大佬B眼里闪过恨铁不成钢后,巢皮殊死一搏,他嚎了声,猛然扑向江娴

    此刻,江娴距离悬崖最近,她离坠入悬崖只差那一排矮栏杆

    她根本没时间站立,巢皮就已经飞扑上来,她灵机一动,迅速蹲下

    她自知身材娇小,她这么一闪,如若巢皮没能收住脚,他必定会如同失重的石块,一下子滚落山崖

    可是她没想到,在千钧一发之际巢皮竟然攥住她的胳膊,他想将她举起并且扔下海,殊不知用力过猛滑了脚,连同她一起翻出了围栏

    前所未有的失重感来临,她身体平仰,视线里乌鸦靓坤以及那群人的身影正在以一种措不及防的速度消失,不远处的青山在夜晚失去了郁葱的颜色,光芒四射的星辰在她眼前飞速闪过,月半弯洒落的清白光,在她后仰的半秒钟里,曾大公无私地照耀她脸庞

    她失去思考能力,恍惚听见几声狂暴如雷的呐喊,喊的是她的名字,出自乌鸦也出自靓坤,她也能听见陈浩南在呼唤巢皮

    她来不及害怕来不及恐慌,双耳被咆哮的狂风贯穿,天地万物虚幻得像是仙境

    在那一刹,如果她拥有思绪,如果她的神智还清晰

    她应该会再一次回味这场梦

    这场美好却又残忍的梦

    这一场长达数月的美梦,在她十七年的岁月长河中确实渺小又短暂

    但却是甜蜜而无怨无悔的

    几乎是在巢皮反击的同一时刻,乌鸦疾速从莫大的恐惧中清醒过来,他动作极快,在江娴以迅电流光之速下坠之前,全然不顾地飞奔过来

    江娴已经咬牙闭眼,天旋地转中,眼前的模糊色调起起伏伏,她不知道自己需要多少秒才会掉进深海,也不知道被海水灌进口鼻是否痛苦

    可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她骤然察觉到疼痛,一种说是穿透骨髓也不为过的疼痛

    想象中令人绝望的窒息没有出现,身后巢皮的嘶喊越来越虚渺,几秒之后完全消失

    吃了人的大海没有任何变化,浪头接踵的海面依旧波澜壮阔,与之前无任何分别

    她身躯狠狠一震,再睁眼,还没喊出什么就被眼前的场景惊吓

    面前,是足以吞噬万物的可怖海洋,以及远处那片没入漆黑的海港

    乌鸦伏在栏杆边,青筋暴起的右手死死攥着她手腕

    这姿势很危险,栏杆太矮,而且年久失修,摇摇欲坠

    江娴浮荡空中,犹如一叶破败扁舟,在翻涌波涛的海面无助飘荡

    死里逃生的狂喜并未如约而至,她乍然一颤,撕裂心脏的剧痛让她失声尖叫,剧痛来自脊背,随即贯彻每一寸骨骼

    她感觉自己的皮肤似乎已经绽开,后背被如注鲜血打湿,薄薄的衣物粘着血液,又和皮开rou绽的伤口粘连

    她发力,想直起腰背,谁料再次感受到开膛破肚般的痛苦,那痛感来得猛,她不能忍受,连连尖叫

    乌鸦从始至终保持着这个姿势,才意识到她受了伤,悬崖边的岩石尖利得堪比刀锋,刚才巢皮一扑,她紧紧贴着峭壁下滑,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那儿,这突然间的受力,使岩石刺破了她的皮rou

    他不敢再用蛮力,害怕一个不小心再度刺伤她,或是更可怕的,划破她的脖子,那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们也无力回天

    他只好放慢速度,试探着一点一点将她向上提

    面前的断壁绝崖、吞掉巢皮后依旧浪头不息的大海,他都不敢去看,布满血丝的双眼片刻不移盯着江娴的头顶,他这个视角很吓人,从上至下,只要手稍微一滑,她就会在几秒之内永远消失

    饶是对生死司空见惯的乌鸦,此时也彻彻底底慌了神,因为与死神周旋的不是别人,是他最爱的女人

    他全身力气都聚集在抓她的手上,手背的筋脉像要从皮rou里挣脱出来一样,一如他狰狞的面目

    无法承受的疼痛不曾减弱半分,麻木、恐惧,如同惊涛骇浪,一刹刹击打江娴心头,她的眼泪早就夺眶而出,嘴里到底喊的什么,她自己都无法分辨,只怕是此生都没有经受过如此强烈的疼痛

    她一声一声尖锐的喊叫划破长空,混在人群里的陈浩南快步上前,脸上的文气与清秀一扫而净,换来的是嗜血与嫉恶,不比草原上的雄狮差半分

    他挥起砍刀,怒吼着冲过来,那把无疑是要落在乌鸦脖颈上的刀,居然被飞闪上来的靓坤用手臂挡住

    陈浩南还没来及抽刀,靓坤已经欺身压上,橘西服的袖子被鲜血染红,撕裂的布料露出皮破rou烂的伤口,血液大量洒在地面

    巢皮惨死,陈浩南当然暴怒,那一刀他使出的力气极大,不比古代侩子手行刑时差分毫,而靓坤直接挡下,要承受的疼痛当然不会少

    他发了疯,一手掐住陈浩南脖子,一手抡起拳,雨点似的拳头接连落在陈浩南眉骨鼻梁,横飞的鲜血喷洒在草地上,渗进泥土里

    靓坤的拳脚功夫并不好,就算是武艺超群的人,若是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也必定失去战斗能力

    可是他为什么会冒着生命危险蟷臂挡车,因为他必须给乌鸦争取时间,不然江娴在劫难逃

    这么做的代价是什么,或许本来就羸弱的左臂会彻底废掉

    但是他义无反顾

    如果不是为了防他中枪,江娴就不会去扑巢皮,也根本不会给巢皮拖她下水的机会

    都是借口罢了

    哪怕江娴不是为了救他,他也不会坐视不理

    很多次了,他都是这样,难道不是吗

    靓坤与陈浩南动手了,两拨人马自然火烧眉毛,砍刀疯狂舞动,人群暴乱,演绎着一场血流漂杵的大战

    乌鸦听得见动静,但不敢回头,他咬紧后槽牙,猛的一用力,彻底将江娴拉了上来

    江娴嘴唇糊着鲜血,刚才被吊在半空还要经受剧痛,她无处发泄,只能往死里咬自己的嘴唇,口腔内也是一阵腥风醎雨

    她无力的身躯摔进乌鸦怀里,视线变得模糊,他焦急的面庞愈来愈虚晃

    听觉也在消失,他喊的是什么,她已经听不清

    奄奄一息之际,她再一次在他眼里寻到铺天盖地的惊慌

    那是本来不该属于他的可笑情感

    他这种人,生来就是要去征服的,征服他人,征服他想要的一切

    可是最后,竟被她征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