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玻璃碎片

    “布加拉提先生。”男人在餐厅的窗口外脱下帽子，对窗里的布加拉提示意，他显得有些局促。

    是索兰多。

    “进来吧，索兰多先生，有什么事吗？”布加拉提温和地说道。索兰多经营了一家杂货铺，是个善良老实的男人，所以他给你介绍了份在索兰多那里的工作。不知道你工作得如何？他最近太忙了，还没有时间去店里看你，只是你一直都是个懂事的女孩，他并不担心你。

    索兰多给你付的工资其实比一般的兼职生要多，他欠了索兰多一个人情。这次索兰多找他，如果不是太过分的请求，布加拉提已经做好答应的准备了。

    布加拉提给中年男人倒了一杯红茶，可是他没料到索兰多是来抱怨你的——“布加拉提先生，我是看在您的面子上才给了她这份工作的。我当然没有怀疑您的担保的意思，但是约定好的日期她却没来上班，害得我不得不临时找人替她……”

    布加拉提皱起眉，深蓝的眼珠因困惑而微微闪烁：“我很抱歉，对于这件事。这当然不是您的错，如果您想解约，我完全可以理解。只是那女孩不会做这种不负责任的事，或许可以等我找她了解情况之后再和您谈谈吗？”

    索兰多摇了摇头，略带担忧地说：“不，不，您误会我了，布加拉提先生。我在气头上的时候打听了她家的地址，等我找过去的时候，她家根本没有人，附近的邻居说已经好几天没见过她了。”男人压低了一些声音，“最近这一片不太平，我总担心要有什么坏事发生。那孩子的mama去世，父亲又是那样……如果……的话，实在太可怜了，请您帮忙找找她吧。”

    “您真是一个善良的人。”布加拉提握了一下男人布满茧子的手。“我一定会找到她的。”

    “唉，您忙吧，布加拉提先生。”索兰多饮尽红茶，然后站起来，戴上自己的帽子。

    “就连女儿不见了都不管，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混蛋呢？”他一边小声喃喃一边往门外走。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混蛋呢？

    布加拉提低头拉开抽屉，里面是一本书。你忘在他这儿了，他也一直没还你。

    你大概以为是丢了，所以没有再来找过。

    男人摩挲一下卷起来的封面，封面底下是你青涩的字迹。

    “我情愿我是个孤儿。”你在角落里写道，“如果布加拉提先生是我哥哥就好了。”然后划掉，“布加拉提先生已经很照顾我了。”只剩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你那个时候比现在还小几岁，才会写这样幼稚的话。布加拉提无意间看见也只是笑了一下，他想你未免懂事过头了，就连在书上涂鸦都要克制自己的想法。

    那又不会真的实现，你连幻想都害怕影响别人。你的胆子怎么那样小？

    可人不是天生就懂事，不是天生就胆子小的。直到他直接面对你被……的场景，他才终于明白你的胆小怯弱，你对他的依恋不舍都意味着什么。

    你的眼里盛着两弯水，清清亮亮地瞪着他，你不是真的在瞪他，你只是在阻止那两弯水流出来。布加拉提把你从满地的玻璃碎片里拖出来，你瘦得没有重量，也没有力气抗拒。

    他把你带回家，帮你清理伤口里的玻璃渣子，你疼得发抖，但一直没哭。布加拉提发现你一直在用拇指的指甲掐食指指腹，以此转移注意力。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叹了一口气。他其实是个理想主义者，他原以为所有父母都会疼爱子女。

    “你可以住在我这。”布加拉提说。

    可是你半夜就溜回家了。布加拉提知道你不想麻烦他，也知道那是你脆弱的自尊心，你大概……你大概不想被他救，不想让他看见伤口。

    他没说什么，也没去找你，这事有些棘手，但他还是想尊重你的想法。

    后来次数多了，你逐渐变得无所谓。你从小女孩长成少女，齐耳的红发披到肩胛，下巴愈发地尖，人也越来越沉默，不变的只有永远嵌着玻璃碎片的伤口。

    你到底会长成什么样呢。

    布加拉提一边帮你处理伤口一边忧虑地想，他不知道怎么帮你才不伤害你。你是个女孩，被黑手党带走会有不好的流言，可如果不把你带离那个完全不能称之为家的地方，就永远无法从根源上解决这件事。他甚至考虑处理你的父亲，可是，你还是一个孩子，他出于最后一点对人性的信任，仍然觉得说不定还有回转的余地，最重要的是你不能没有亲人。

    他失去过亲人，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那感觉。

    而且你并不想要他的帮助，是你的自尊更重要，还是你的安全更重要？他没办法替你决定，也绝不想强迫你做出选择。

    他几乎要说出那句话了。

    我来做你的哥哥，我来保护你。

    “小鬼，”阿帕基一边扶正警帽一边走过来，“你父亲这次大概也是教育完就放回去了　。”他迟疑了一下，压低声音说：“如果你有地方去的话，晚上还是不要回家了。”

    他在劝你离家出走，这实在不是一个警察该说的话。

    布加拉提咽下刚刚未说出口的那句话，不着痕迹地抬眼打量了一下对面的男人。

    对方也在看他，两个人的眼神短暂地接触了一瞬，很快意识到他们是同类，可笑的是他们一个是警察，一个是地痞流氓。

    你没有察觉到两个人之间波动的涟漪，摇了摇头，站起来打断他们：“我该回去了。”父亲每次被警察带走都怕丢人，怕被酒馆里的人议论，所以会直接回家。

    你得在他到家之前准备好晚餐，即使根本没有像样的食材，否则他会大发雷霆。

    布加拉提下意识地拽了下你的手腕，又很快松开。你不在意地把椅子上的背包提起来：“再见，布加拉提先生。”然后低着头路过沉默的警察，“再见，阿帕基先生。”

    “你该拉住她。”没有等布加拉提回答，阿帕基径直离开。

    他该拉住你的。布加拉提想。

    “阿帕基，她不见了，你现在有空吗？”黑发的男人捏了捏眉心，对电话那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