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犬 2 (傅卫军/高启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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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启强和老默拎着大包小包的熟食回来时,还没开门就听到黄瑶哭得撕心裂肺,高启强抢先一步推开门,只见孩子缩在木头的沙发角落里满脸是泪,唐小虎蹲在她面前抓着个粉红色的毛绒兔子,皱着脸就差要喊姑奶奶了。 刚回来的两人都松了一口气,高启强笑了出来,他放下打包盒,弯着腰坐在了黄瑶身边:“怎么哭了啊?是不是小虎叔叔吓着我们瑶瑶啦?” “强哥,你们可算回来了。”唐小虎见了高启强才松了口气,他赶紧往后退了几步,仿佛沙发上的不是个只有几岁的小女孩,而是个吱哇乱叫随时会炸的定时炸弹:“我的妈,可累死我了!”唐小虎灌了一大杯水才缓过来:“这丫头才睡醒就哭,怎么劝都不管用,我脑袋都要炸了。” 这时的沙发上已经听不到哭声了,黄瑶抽噎着把脸埋进高启强的脖子里,一双手照旧牢牢抓着他的衣服,好像生怕高启强再把她单独扔给唐小虎。 高启强有规律的轻拍着孩子的背,轻声哄了两句,招了招手让老默坐到他身边来。高启强把黄瑶抱的远了点,看着她哭得通红的小脸,用袖子帮她擦了擦:“瑶瑶,告诉爸爸和高叔叔,小虎叔叔是不是把你的玩具给弄坏了?” 不知道为什么,高启强的话总是能让黄瑶平静下来,大概是他平和的语调,也有可能是他身上自带的那种温暖的气质,小姑娘眨着眼睛吸了吸鼻涕,半天才轻轻摇摇头。 “那瑶瑶哭什么啊?” 高启强说完看了一眼老默,见他只是坐在一旁皱着眉不吭声,又用膝盖撞了下他的腿。 “啊,对,瑶瑶,你告诉爸爸。”老默赶紧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十分不熟练地想去接过女儿:“爸爸,爸爸帮你说他。” 怯怯地盯着老默,黄瑶瘪着嘴又要掉眼泪,高启强先是笑着把黄瑶在膝盖上颠了两下,紧接着拽过老默的手一起放在小姑娘的背后:“我看啊,是小虎叔叔长得吓人,吓着我们瑶瑶了,是不是啊?” 高启强顺势把黄瑶放进老默的怀里,给他们时间好好接触接触,他拿起唐小虎丢在一边的那只兔子,也一起放进老默的怀里:“那今天就罚小虎叔叔给瑶瑶做饭好不好?高叔叔去帮忙摆桌子,瑶瑶陪爸爸玩一会,好吗?” “我?”唐小虎傻眼地指着自己的鼻子。 高启强瞪了他一眼,冲着桌上的外卖扬了扬下巴,唐小虎立刻换上笑脸拿起一堆菜去厨房装盘:“啊,对!我做饭,我做饭。” “不要。”黄瑶难得明确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她伸着胳膊就只要高启强抱,连一直喜欢的小兔子也不看一眼。 “不是瑶瑶不认你。”高启强没办法地接过朝他扑过来的小姑娘,无奈地看向捏着毛绒玩具的老默:“哎,把孩子弄出来的时候给吓着了,也怪我做事不周到。” “没有。”老默把兔子放在女儿刚刚坐过的地方:“阿强,要是没有你,我都看不见女儿。”他搓了把脸,站起身来:“要不然,要不然我再出去对付两天,等瑶瑶熟悉了,我再回来。” “你是她爸爸,你要去哪?”高启强走了两步把黄瑶放在饭桌旁的折叠椅上,蹲在她面前,难得用严肃的语气说:“瑶瑶,你不是答应高叔叔了吗?要乖乖的,听爸爸的话。” 黄瑶垂着眼睛,看着自己漂亮的新球鞋,直到高启强的手要从她的膝盖上拿走时,她才开口说道:“他们说……我没有爸爸。” “乱说。”高启强拉着老默一起蹲在黄瑶身前:“那些人都是骗你的,你看,你爸爸不是就在你面前吗?” “那他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看我?” 老默低着头,眼睛也红了起来,他张着嘴想解释,可对着女儿嗓子眼里发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因为爸爸一直在找你啊。”哄孩子的话高启强张口就来,他最知道如何安抚小孩,把老默僵硬的手也放在黄瑶的膝头:“你爸爸费了好大劲,吃了好多苦,才让小虎叔叔找到你的,还弄了这么漂亮一个家。你要是不认他,他该多伤心啊。” 黄瑶歪着脑袋看着老默,挣扎了一会没有再抗拒他的触碰,她又看了看高启强,抿着嘴问:“那,那高叔叔你也是我爸爸吗?” 高启强笑出声,在她的鼻子上刮了一下:“瑶瑶这么贪心啊,一个爸爸还不够啊?” “那,那你能做我mama吗?” 老默陪着吃完饭的女儿在陌生的客厅里看动画片,孩子就是孩子,黄瑶被高启强一顿饭的时间就哄了个七七八八,连单独跟他在一起也不抗拒了。唐小虎已经先离开,这小小的两室一厅,对陈金默来说宽敞的有些空旷,他不停地望着紧闭的洗手间的门,听着里面传来的水声,还想到里面的人是高启强。 高启强原本也是要跟唐小虎一起离开的,但黄瑶死活不同意,高启强没办法答应了她再住上个两晚,也顺能便趁这个机会带老默熟悉进货的路子,以及卖鱼的流程。 湿润的水汽混合着沐浴露的味道从打开的门里慢慢飘散而出,老默见到穿着睡衣的高启强走出来,拿了块毛巾正在擦头发。 高启强去黄瑶的房间帮她拿了干净的衣服,还对老默说:“瑶瑶的衣服都在抽屉里,她自己也知道在哪,孩子懂事的很,这么点大都会自己收拾了。”他把衣服递给黄瑶说:“瑶瑶,高叔叔帮你在盆里放好水了,你今天也自己去洗澡好不好?” “嗯。”从小在那种家庭环境长大的黄瑶已经没有反驳的习惯,她又看了一眼电视,再看了一眼高启强,咬着嘴唇不动地方。 高启强一眼就明白了她什么意思:“放心,高叔叔不走,等你出来和爸爸一起陪你看动画片,行不行?” “嗯!” 见女儿蹦蹦跳跳地进了浴室,老默转过头又看着擦头发的高启强,他想再道次谢,但又觉得无论把“谢”这个字说多少次,也表达不了他心中的感激。这世界上,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一个人,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却还一心一意地为他打点着生活。 就连口口声声要和他结婚的黄翠翠也没有过。 老默自从懂事起,已经记不得仰仗别人是种什么感觉了,他一直只记得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能撑起所有事,就算要抢劫杀人,也要让自己的女人过上像样的日子。这么多年了,他竟然又一次的尝到了被人护在羽翼下的感觉,那个人抱着他的孩子,走进他绝望的生活里,给陈金默的日子辟出一道光。 在牢里待了这许多年,老默早已经记不起黄翠翠的样子,头两年还算记得清楚,他一心一意地恨着那个女人,想着她杀了自己的孩子,等他出狱了一定要去宰了她。后来安欣来了,告诉他还有个女儿,黄翠翠嘴硬心软,还是生了他们唯一的那个孩子,好好的在外面等着他,只可惜黄翠翠已经死了。 从那时起,老默就总是梦到黄翠翠,那个市侩风sao的女人,一头卷发,微胖的身体,长了一对又白又软的奶子,走起路来大屁股一摇一晃的,然而无论老默怎么想,都已经记不清她的脸了。在他的梦里,黄翠翠还是年轻时的身姿,踩着漆皮的高跟鞋,亮片的裙子裹着大腿,丰腴白净的胳膊上抱着个小女孩,她站在一个特别亮的地方,望着老默,什么也不说。 那个梦似乎在今天终于成了真,老默又想起他在小吃店看到的高启强,也是背光朝他站着,一双眼眯得细长,柔软温热的手拉着他的胳膊问:“老默,你还记得我吗?” 侧着身子抹了把脸,电视里嘈杂夸张的配音也掩盖不了老默抽着鼻子的声音,高启强像是没听到一样全神贯注地盯着动画片,把所有的空间都让给了身边的男人。 ******************************************************************** 在看清了巷口站的人是安欣之后,李响能明显地感到高启强顶着他腿的膝盖一缩,整个人都往后退了一点,李响强忍着没有动,他听高启强笑着扬声说道:“这么巧啊,安欣。” 在安欣看不见的地方,高启强轻轻推开了李响一点,转身走过去:“这不来这附近吃饭嘛,不小心追了李队的车。” 安欣没回高启强的话,他探了点身子,看着李响问:“你也是来吃饭的?” 李响低着头,谁也没理,转身径直往车上走,安欣快走上前几步按住李响的车门:“也到点了,一起吃个饭吧。”安欣侧身看着高启强:“要去哪家餐馆,你带路。” 高启强愣了一下,没想到安欣居然想要把他们三个人都拉上一个饭桌,他挠了挠鼻子找了个借口:“这不要等着交警来定责任嘛,要不下次吧。” “追尾你还不全责?这还要定什么定?”安欣挥了挥手:“快挪开,别堵塞交通。” 李响知道安欣的轴劲光凭三言两语是打发不了的,他点点头,有些赌气地道:“业务这么熟练,你啊,干脆别干刑警了,去干交警吧。” 市局附近根本豪华的饭店,只有几个家常小炒,还有就是更便宜的沙县和其他小吃,高启强也懒得找,他索性随便指了一家面馆,领着安欣李响一同坐在油腻腻的塑料板凳上。 “高启强,你大老远跑这来,就吃这个?”安欣清楚高启强嘴里吃饭什么的都是借口,但他看着沉默不语的李响和信口胡诌的高启强,还是忍不住。 “这你就不懂了安欣,越是好吃的面馆啊,就越在这种小街小巷。”高启强说起什么来都是一股从善如流的派头,他解开西服的扣子,扫了眼墙上简陋的菜牌,冲老板喊:“老板,来一碗猪脚面,一碗牛腩面,再来……”他看了眼李响:“李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李响头也不抬闷声答:“黄鱼面。” 高启强笑了笑,倒是老板在那头说:“我们哪有黄鱼哦,您看看别的吧。” “那来个海鲜面吧。”高启强抽出纸擦着筷子,他先递给安欣,然后把第二双递给了李响。 他们三人坐着的是一张小圆桌,可各自捏着筷子,谁也不看谁,周围的空气都透露出窒息的氛围。待面上来了,高启强更不愿说话,他先动了筷子,埋着头稀里呼噜地嗦着面条,吃的津津有味,似乎走这一趟真的是为了这碗面。 安欣用筷子挑起根软塌塌的面条,又戳了戳还没煮烂的牛腩,他把筷子放在桌面上,开口道:“高启强,我今天去了趟肿瘤医院,在莽村工地死的那个徐瑞,出事前在治疗过癌症,还是肝癌晚期。” 高启强毫无形象地啃着猪脚,他听罢扯了段抽纸擦了擦黏糊糊的手,把骨头吐在纸里:“是吗,那他是够惨的。” “惨吗?”安欣盯着高启强的脸,不放过他一丝的表情:“陆寒去查了,徐瑞的保险理赔可过了,他的家属能拿到一大笔赔付金,你说保险公司亏不亏?” “这做生意嘛,总是有赔有赚,要是保险公司光收钱不理赔,那不是诈骗吗?” “警局的案子还没结,保险公司的理赔就要出来了,看来有人比家属还急啊。”安欣点了点头,看向另一边:“李响,你觉得呢?” 李响也没动筷子,他望着碗里海鲜面最上面的一只虾,那被煮的红彤彤的虾正凸着眼睛瞪着他,像是死的不甘心,又像是对吃它人有满腔的仇恨。“这是你的案子,你说了算。”他挑了一筷子面条,盖住了虾。 “高启强,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安欣见他们俩这个态度,不禁一肚子火,他索性把话摊开来讲:“要是等我查出来,跟你有半点关系,你肯定逃不脱法网。” 高启强也放下筷子,彻底不去碰那碗实在不怎么样的猪脚面,他理了理西服问:“安欣,你知道身故的保险理赔有多少钱吗?”高启强滴水不漏地说道:“上次你来白金瀚后,我特地找魏勇问过,他告诉我徐瑞的理赔至少有五十万。” “五十万啊,现在市区普通的房价也不过三千多。” “我想你肯定比我查的清楚,徐瑞爸妈都是农村的,老婆没什么文化,给人家看水果摊,为了给他治病,连房子都卖了。我还听说,他儿子明年就要考大学了,全家都等着用钱。”高启强把团成一团的纸扔在桌上:“安欣,如果,我是说如果啊,他要不是意外去世的,那保险他是一分钱都拿不到的,你说我说的对吗?” 安欣不疾不徐地问:“所以你就用钱威胁他?” “威胁?”高启强笑了,可他皱着眉头,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那语气里是对“威胁”两字的不屑,也有对安欣说法的辩驳:“这事可跟我没关系,我既不认识徐瑞,也没开保险公司,就连莽村的项目都退出来了,怎么到头来还能扯到我头上?” “李队,你们市局办案就是这么个思路流程啊?”高启强似笑非笑地看着李响,语气里是不屑,可他的皮鞋却在桌下抬了抬,勾住了李响的脚腕。 李响蹙起的眉头皱得更深,他深吸了一口气,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安欣,依旧没有开口。 安欣接着问:“你敢说,莽村工地上出的事,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 “这我可不敢说。”高启强往后靠了靠,腿又往上挪了些:“安欣,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我就跟你说实话。莽村的工地越乱,对我来说越好,他们那个村主任贪得无厌,谈好的生意说反悔就反悔,人家可当面指着我鼻子说了,我就是个臭卖鱼的,不配和他们做生意。李有田也确实有本事,有背景,通了关系,找了路子搞下来开发许可,还不是区里的,是市里的,你自己说这里面有没有猫腻?” “现在他们工地上出事了,我自然乐得看热闹,他要是愿意回头来找我合作,我也就忍气吞声认了。他要是不肯,那我也只当个乐子看,说到底我只是个生意人,除了财不图别的。” “至于徐瑞,我只能说他命不好。”高启强翘起二郎腿,光滑的鞋面从李响的脚腕一直蹭到膝弯,高启强放松似的动了动脚:“安欣,你刚才说他是肝癌晚期是吧?我听说那是治不好的,早期还能配型,等等希望,扩散了只能等死,要是真倾家荡产的去治疗,一家老小贴出去那么多钱,肯定到最后人还是救不回来。” “不过你说他惨吗?死了还留下了五十万的保险理赔,给妻儿父母留下点家底,没落个人财两空的下场,想想,也不算太惨了。” “如果我是徐瑞,我也情愿选这条路。” 高启强从胸袋里掏出钱包,丢了张一百在桌上,他站起身来,扣起了西装的扣子,又拽了拽领口,转身离去前低声道:“毕竟我父母去世,我们兄妹三个只拿到五百块钱,没有人比我更知道,那些日子是怎么过的。” 那个西装笔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小店的门口,没过多久李响和安欣听见高档发动机的轰鸣声,安欣这才对桌上的另一个人说:“李响,你跟高启强什么关系?” 李响看了看安欣木无表情的脸,他也拿了包起身准备走,不说话一是他不知道怎么答,二是他也不想答。 “他是犯罪嫌疑人,你跟他交往过密是在犯错误。” 李响在安欣那张仿佛只有纯粹正义上的脸几乎看不出其他情绪,可又觉得那不过是一层薄薄的壳,看着坚硬其实根本经不起敲打,李响挺直了背:“那你呢?安欣,你跟高启强又是什么关系?” 问题就这么孤零零地落在地上,李响根本没想着安欣会去回答,他慢慢往门口走着,走出门口借着日光才发现裤腿上有半个高启强皮鞋的鞋印,他见着那灰扑扑的记号心里忽然生出一股痛快。 李响抬起腿掸了掸,才往他的破大众那走,一路上没有回头,也不在乎到底安欣看到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