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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过朔都,绕过京城,首先要去的便是西陵。

七月底无风,日头比江南之地毒辣,照得人睁不开眼。幸好祁无雪是个天然冰块,被她抱着,背后凉飕飕的舒服极了。

马行得不快,悠悠哉哉地走在桦树林间小道,王鄞眯着眼缩在祁无雪怀中:“为何你体温比常人低些?”

祁无雪弓着背将下巴轻轻抵在王鄞肩上,吐气若兰:“我也不知道,想来想去只能是幼时父王虐待我,将我一个婴儿大冷天在外头晾了几天罢。”

王鄞将信将疑:“哪有爹娘如此待孩子的?”

祁无雪摊摊握着缰绳的手:“无爹无娘,有个jiejie还不疼我。”说着,还一副“命怎么这么苦”地幽幽一声叹息。

想来是在挤兑自己了,王鄞松了力气,整个儿靠在祁无雪身上,笑道:“还不疼你?就差把你吃进肚里了。”

“原来jiejie觊觎我已久啊。”两人贴得愈发相近,祁无雪轻笑着换单手握缰,另一只手便不安分地往王鄞腿侧抚去。

如此一来,王鄞一个激灵,立刻恢复了原来的姿势,脊背挺了个笔直。

祁无雪哈哈一笑,松了手,指指小道尽头道:“那里便是西陵了,如今如意应已然在此地与你哥哥一起了。”

王鄞愣了愣:“守着的御林军已经撤回了吗?”

祁无雪点点头:“宫中都人仰马翻了,哪里还有心思管这码子破事。再说,黎国与普弥的丧妻条约都订好了,除了皇帝心中有些光火,别的早已尘埃落定了。”

“没想到还能见到哥哥……”王鄞淡淡道。

祁无雪笑着夹了夹马肚子,马一惊,撒丫子奔了出去。

两人长发翩跹而起,于空中纠缠相绕,再也分不开。

西陵听上去为皇族安寝之地,必然气势非凡与众不同。实则不然,也就是个小坡土包,前面多个还算体面的幽深高苑,后面一片林木森森凄凉渗人。传闻当年风水师说这规模虽大而形式不全,高祖不信邪,特喜欢这地儿。结果还没死成,这建了一半的西陵便坍了,砸了十来人进去,吓得高祖屏着气都不敢死了。

这地又不肥,离京城又远,便一直闲置着,一副被世人遗忘的孑然模样。

“来者何人!”瞌睡正兴的守卫兵一眼瞥见远处车马尘尘,忙擦了涎水,提刀正色道。

“不认得我,总认得这个吧!”祁无雪玉手一挥,一到金光脱手而出,一个漂亮的弧线恰巧落到小兵怀中,“耽搁了皇上大事,要你小命!”

小兵被惊得倒退两步,抚了抚帽檐,仔细一看竟是皇上御赐的通行令,上头一个明晃晃的“御”映着日光,险些戳瞎人眼。来不及多看一眼,守卫兵料想来人气势汹汹必然是皇帝派来的大人物,便哆嗦着开了大门。

还未来得及闪远,载着两个俊俏少年的枣红大马便落蹄有神地一冲而入。

穿过黢黑石拱门长廊,祁无雪猛地一勒马,一声马嘶过后,马便如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平稳地朝空荡荡的庭院之后的厅堂优雅走去。

厅堂之内极为素净,更甚者,用空无一物来形容反倒贴切。唯有几个排放整齐的简单木椅,上头一块斑驳得看不清字迹的漆黑匾额摇摇欲坠。

祁无雪先下了马,转身扶了王鄞的手,待其站稳后,便将马拴在院中柱下。一回身,一个穿着简朴的黑衣男子便从厅堂之后转了出来。

“……小妹?”王濯顿了顿,惊喜又疑惑地皱眉望着两人,“听说皇上的出行队伍在宫外被劫,你不是……”

王鄞抿着唇往前走两步,停在王濯跟前,仔细端详哥哥的容貌。许久才微笑着说:“十年未见,哥哥竟还是原来的模样。”

王濯朗声笑道:“你哥哥难不成是个不老的妖怪?倒是你,大了这么许多,果真女大十八变,从前脸上肥嘟嘟的,如今怎的瘦弱得风吹一吹就倒了!”说着,装着一脸嫌弃地望着王鄞。

“瘦归瘦,她可是丝毫不弱。”祁无雪啧啧叹着,笑起来眸中似含着汪褶波清水,略屈身,“祁无雪,王将军一切安好。”

王濯望着祁无雪,客气笑着:“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容贵妃了罢?王濯不过一介罪臣,万万受不起贵妃之礼。”说着便要单膝跪地。

祁无雪忙伸手扶住王濯的胳膊,又使个眼色给王鄞,还未来得及开口,竹帘之后便又转出个娇俏身影。

“你骗人!红烧rou一点都不好吃!”如意看起来比出走之前润色许多,水灵灵的眉眼此刻痛苦地拧在一起,嫣红的唇撅得老高,手上还端着盘升腾着热气的可疑物体。

“好久不见,如意姑娘。”祁无雪站直了身子,笑意盈盈地望着如意。

如意愣了愣,眼神在两人身上转一圈,又转回王濯身上,抿唇露出一丝羞赧的笑:“贵妃……不对,出了宫就不应该叫你娘娘,那就……无雪姑娘,鄞jiejie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来看看你们这对苦命鸳鸯咯!”祁无雪挤着眼睛揶揄。

如意面颊上果真飘上绯红,求救地向王濯挪了一步。

王濯笑哈哈地走到如意身边,自然而然地牵过了她的手,两人立在一起竟出奇得登对,王濯侧面轮廓极分明深邃,星目笑得眯成缝,里头尽是宠溺,而如意则仰着头,天真纯粹如同初初绽放的花蕾一般。

祁无雪瞥一眼身侧的王鄞,视线不经意相撞,王鄞自然懂得祁无雪的心思,微微一笑,便松松勾起了她的小指。

“这是什么?”王濯皱着眉头,望着如意手中那盘黑焦了一半的“佳肴”。

“红烧rou。”如意老实答道,“你上次不是说好吃吗?我就想着尝尝鲜,没想到你竟然骗人!”说着,她毫不示弱地冲高出她一个头多的王濯瞪圆了眼睛,活像一只扮老虎的小猫。

王濯望着这盘惨不忍睹的“红烧rou”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不忘招呼王鄞:“小妹,看来今日有口福了,必得留你们在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好好吃一顿才行了!”

如意又好气又好笑,不信邪地扯了块rou下来放进嘴里嚼了嚼,身形一顿,悄悄背过身去赶紧吐掉,然后不动声色地笑道:“好啊好啊!我下厨!”

其余三人相顾无言,就差泪千行了。

好说歹说,如意才放过了众人的胃,只留在厨房帮着打打下手,而王鄞自然挑起了这个下厨的重任。

“拘禁西陵一载余,失了西北战场的自由,将军竟也乐得其所,着实难得。”祁无雪负手立在厨房边上的小院中,抬头望着头顶四方四正的碧蓝天空道。

王濯坐在一张粗糙石桌边上,执着劣质的细颈瓷壶往杯中斟茶,随意笑道:“说实在的,这里挺好,包吃包睡,万事不愁。人这一生东奔西走,自寻苦恼,反倒是如此清清静静才是真享福。”

祁无雪顾自眯着眼睛淡淡笑道:“雄鹰的唯一归宿便是天空,骁勇的战士唯有在战场方能死得其所。”

王濯送到嘴边的水杯滞了滞,垂着眼睑勾了勾唇,方才喝了水,平静道:“王濯愚钝,不知娘娘何意?”

祁无雪摇摇头,随手拈着石柱上盘绕的藤萝菟丝,在指尖缓缓绕一圈;“将军想的远比无雪深刻多了,我此时多说反倒是画蛇添足,自作聪明。无雪只一句话。”说着,祁无雪侧过半边身子,噙着笑斜眼望着王濯,“西北胡虏,唯将军一人能镇。”

王濯和气笑着,微微晃动指间的杯盏,毫不在意道:“娘娘这话可是要折煞罪臣了。”

祁无雪不再多言,复又望了天,笑得大有深意。

厨房外是虚虚实实话中有话,厨房之内则是真枪实刀乱七八糟——当然,一切都是因为如意在边上热情的援手。

“鄞jiejie,我帮你切菜吧!要切成什么样子的?”

“嗯……芹菜斜切小段,白菜切成小细条便可。”王鄞忙着调汁腌渍,头也不抬便放心地让如意在边上鼓捣,“方才看你们两人恩爱甜蜜,我也就放心了。说起来,什么时候来找的我哥?”

如意卷了袖管,提刀向篮中蔬菜,颇有巾帼女英雄的豪气万丈。听王鄞一说,便甜甜笑道:“鄞jiejie可别取笑我,也就是六七日之前罢。出宫之后我便一直按照无雪jiejie的吩咐,在春熙楼住着,直到来了人接我,才来了西陵。”如意用力切着菜,感觉像在切敌人的脑袋,“之前还诸多担心,直到见着他之后才彻底放心了。真要好好谢谢你们!”

王鄞提着锅的手顿了顿,春熙楼,夜夜度春,美人如熙,那难道不是传说中京城第一大风月之地吗?!一时间,王鄞的脸变得比锅还黑。

存了一肚子质问祁无雪的话,王鄞咬牙切齿地盯着锅中冒出袅袅白烟,道:“如意,把切好的姜丝递给我。”

“好。”

一碗蒜条送到了眼前。

“这是……姜丝?”

“嗯啊,而且我还切特别细,熏死我了。”

望着如意邀功一般的笑脸,王鄞心中突然有种不良的预感,探着脖子望了望细竹篾——茭白被当成了芹菜,一段段大小不一悲壮不已。倒还分得清青白,只是白菜帮子全被沿着轮廓切除,丢进了垃圾桶,案上摊着一丝丝的白菜叶子叫嚣着。

眼神转回来,幽幽望着自豪的如意,王鄞捂着胸口暗想,怪不得哥哥脸色不怎么好,竟是被活活气的。

好容易折腾了半天,经了王鄞妙手回春才挽回几分菜的色相。望着满桌的成果,从未下过厨的如意开心地冲王濯挤眼睛,见王濯丝毫没有要夸赞自己的意思,不高兴地瘪了嘴。

祁无雪摆整齐了碗筷,为大家在酒盅中斟满不算澄澈的西北烈酒,然后笑着举杯道:“先恭喜两位有情人终成眷属。”

如意苹果脸上红扑扑的,笑得大方自然,毫不拖泥带水地举杯:“好!谢谢无雪jiejie,嗯,祝你们也有情人成什么眷属啊!”

一句话落,祁无雪正准备一饮而尽的手顿在了半空,斜着眼睛瞥向王鄞,王鄞微微转着烈酒,亦望祁无雪,两人偷笑着别开眼。

而这小动作尽然落在王濯眼中,他嘴上笑得开心,心底却有些默然。如意在边上不停地扯着他的衣袖,问自己为何大家都笑了,他才吸口气,仿佛什么都没想到地冲如意眯眼,点了点她眉心:“罚你今天没饭吃。”

“没饭吃就没饭吃。”如意随口说道,片刻之后才惊愕地反应过来,一声咆哮,“……为什么啊!”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似乎对我如此委婉朦胧美妙温油的“rou”甚为不满啊233

考虑要不要写个小番外简单粗暴一下呢(??.??)

第五十章在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