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作剧

    爸爸带着那个女孩回家的时候，我正窝在沙发上剪脚趾甲，我小心翼翼地描边又厚又完整的大脚指甲，可惜爸爸的关门声吓得我手滑了一下，完美的作品断成了两截。

    我不能责怪爸爸，于是只好责怪她。

    我爸让我叫她jiejie，我讥讽地说，我妈还没死呢。她安静地站在一边，刘海下的神色晦暗难名。初春的风扬起了她洁白的裙摆，无端地让人想把它弄脏。

    我把脚趾甲扫进垃圾桶，垃圾袋上抖落出十一声脆响。真是破碎的家庭关系，我想，我不会让任何人好过。

    我爸把她安排进了我们班，高二的插班生，混在文理分班的新同学里到来，完美地隐没在人群里，没人会对她的转学原因和社会关系有过剩的好奇，我爸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在这个社交关系打乱重组的一个学期里，新来者总会接收到过分的善意，尤其是白添这种文静腼腆的漂亮小姑娘。

    我很讨厌张乐之流这种收集癖一样的交朋友爱好，他递给白添薯片袋子时脸上有种得胜者的自得。我截胡过袋子拿了一片，并给出了中肯的评价：“青柠味还可以，但排在芥末味后面。”

    一个老好人不该对我的没礼貌发脾气，他说了什么我也并不在意。我顺势坐在白添旁边，声音不大不小地邀请道：“中午一起吃饭吧？小白jiejie。”在这种距离下我终于能看清她的神色，平静，冷漠，像一潭结冰的死水，本不该在明媚的春天存在。

    她不该如此的，她应该像我讨厌她一样讨厌我，我恶意地想。窗口的风吹乱了她的头发，清新的洗发水香气若有若无地拂过我的鼻端，原来浴室里那瓶橙色的洗发水是这样的味道，和我常用的很不一样。

    我亲昵地帮她把头发挂回耳后，手指擦过她白皙的皮肤，想必她mama也是个美人吧。

    王颖在后座凑过来惊异地说：“我才发现，你俩长得好像啊！”

    我笑了一下，得意地附和：“是啊，说明我们相遇是注定的缘分，要成为好姐妹的。”

    她没作声，转头去写数学作业了。王颖尴尬地冲我挤挤眼睛。

    很好，小白jiejie，没想到你这么配合。既然来到了我的世界，就别想逃向任何人，在我为你编制的囚笼里，为我一个人演出你孤独挣扎的舞姿吧。

    从此我们成了班里形影不离的好姐妹。我们一起吃饭，一起做分组任务，一起去体育器材室取垫子，也一起回家。倾盖如故的好朋友恰好和你住在一个小区的幸运，成为我们的友谊广为流传的佳话。

    但没人知道，我们在同一个地铁站下车，走同一条小巷子近路，回到同一个家，而一路上一言不发。家里的阿姨也以为我们相处得很好，我偷听她向远在雾都的我爸汇报工作时常常提起我帮白添夹菜。因为她不知道白添最讨厌猪rou，而我只为她夹猪rou。她自然也不知道我把半罐沐浴露倒进了她香橙味的洗发水瓶子。

    但我不明白为什么白添也从来不提，好像这些对她来说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她不搭理我，也不制止我，这种无视比大吵大闹更让我气愤。她的沉默时常让我觉得恍惚，我不知道这究竟是对她的折磨还是对我自己的。

    直到前些天出门时刚好碰到她晨跑完回来，我不小心被门垫绊了一下，头嗑在了她下巴上，我听到她闷哼了一声，我的良心像是突然觉醒了，对不起三个字差点从我嘴里溜出来，还好被我抑制住了，这只是因为这次真的是个意外。

    但我抬头时看到她轻轻地皱了眉，这无疑激起了我的破坏欲。我凑近她的颈侧长长地吸了口气，很好，一股舒肤佳沐浴露和香橙混合的古怪苦味，我笑了：“看来小白jiejie有乖乖地用我帮你调的沐浴露呀？”

    她的眉头蹙得更紧了，扶着门把向后半步退进玄关，难得开口：“让开。”

    我内心生气一股从未有过的成就感，这样才对嘛，这才是我使坏应得的报偿。我得寸进尺地凑近她，她琥珀色的瞳孔直视我的眼睛，我在其中看到了自己戏谑的笑脸。我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我想，这应该是她难得像个活人的部分。

    屋里电梯“叮”地响了一声，她下意识地把门拉上了。我一下子撞进了她怀里，不锈钢防盗门隔绝了楼道阴冷的空气，屋里的暖气好像开太大了。

    我站稳后才后知后觉地想到是阿姨下楼了，我冷笑一声，说：“家丑不可外扬，是吧？”然后转头就走。我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没想到白添突然抓住了我。“不是的。”她的手是温热的，和她的人一点都不像。我感到有些无所适从，我们不是那种需要解释什么误会的关系，从一开始，我和她就从不在同一边岸上。我甩开她的手，逃也似的回了房间。

    我呆坐在书桌前，桌上放着十岁生日时mama送我的哈喽凯蒂手表，玻璃盖像朵刺目的雪花从中间裂开。那天mama强撑着温柔的脸色问我，如果爸爸mama分开了，你跟谁？我不记得我当时说了什么，只记得自己在小巷子的垃圾桶边上哭了一下午。夕阳西下的时候，警察和爸爸找到了我，他们抱走我的时候，我跳下去从垃圾桶里翻出来了这块已经坏掉的手表。

    在那以后mama就出国了，她变成了银行卡里每个月多出的一大笔钱，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她。她早都已经不要我了，我又在捍卫谁的尊严？真是可笑。我随手把表扔回抽屉里，下楼去便利店买了一瓶新的香橙味洗发水。

    我没想到会在楼下碰见白添，她看见我的时候慌张地把手里的打火机塞回了口袋。搞笑，她嘴角的烟还冒火光呢，藏个什么劲儿啊。我啧了一声，不屑道：“我不会告诉爸爸的。”我默了默，又补充道：“作为你也没揭发我的补偿。”

    我拉开门，把洗发水扔到鞋柜上，突然觉得很烦，懒得换鞋，于是我又下楼了。

    白添似乎很意外我的再次出现，我径直走到她面前，从她口袋里掏出了烟盒和打火机。她的呼吸紧了一瞬，仓皇地把头侧开了，像是厌恶我突然拉近的距离。

    我笨拙地咬了跟烟在嘴里，还没点火就被她抽走了，她神色复杂地说道：“对身体不好。”一本正经得让我觉得诡异。我猜她读懂了我当时的表情：你有什么资格管我，无论是从行为层面还是关系层面？

    我这人最不服管教，何况是她嘴里的管教。本来我也不会抽烟，我只是好奇。既然她点燃了我的报复心，就得承担后果，我贴近了她的唇，嗅到了一种略苦的橙子味。我意外地挑眉，连烟也抽橙子味的，我莫名觉得她的某些特质可以用可爱来形容。

    我攥着她的手腕，好瘦弱的手腕，感觉我一用力就可以掐断，我不会摸脉，不知道跳得更快的是她的脉搏还是我的心跳。我感觉到她近在咫尺的温度和紊乱的呼吸，故意拉长了语气悄声说：“可是我就是想尝尝啊，小白jiejie。”

    她没有推开我，她从来不推开我，任凭我对她做什么。我原来觉得这是她最无趣的一点，但现在我不这么觉得了。

    阴天周末的早上，在这个无人的角落，似乎发生些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都不奇怪，即将到来的大雨会冲刷掉一切罪恶。我受到了邪恶的蛊惑，我只是想对禁忌的游戏浅尝辄止，我没想过这以后事态会急遽地脱离我的掌控。

    也许是未散尽的烟雾迷惑了我的神智，我亲吻了自己同父异母的jiejie。她的唇很软，舌尖接触时的战栗让我本能地轻声喟叹。她任由我在她唇齿间探索，我们的温热彼此交缠。小白jiejie，我呢喃着她的名字，她轻咬我的嘴唇回应着。为什么不推开我呢，我漫无边际地想，为什么放任我做这种事情。春雨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我靠在白添的肩膀上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