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帖 云端 （宣郡玩具车）
第四帖 云端 （宣郡玩具车）
第四帖 云端 乾德元年，云中女王以关白养女的身份步入内里，嫁与东宫望之亲王。于东景人眼中，夜晚是与神界连接的神圣时刻，因此关白千金入内的仪式也在晚上举行。云中由女房迎接，她身披藤纹唐衣，头戴宝冠，手持檜扇缓缓行走，仪态娉婷，只给在御帘外致礼的公卿们留下青丝委地的倩影。夜晚的平安宫是极静的，佳人行走时十二单衣袂摩擦的“沙沙”声便极为明显。 关白家的荣华亦体现在了莲之君带入内的嫁妆上。其中最值得一提的便是一扇和绘屏风，上绘《长恨歌》中贵妃作霓裳羽衣舞之景象，精美绝伦。为云中入内一事，不少公卿都作了和歌祝贺，由霁月誊写，再将笺纸装点在屏风上。自然，有些一向与云心不睦的官员并未送和歌，但当他们得知连弘道院行之亲王也作了歌时，不由得捏了把汗。 - 入内的仪式繁琐复杂，直至半夜，云中才得以脱下华丽沉重的十二单。这夜，云中睡得极浅。第二日，她看见女房阿满回到梨壶，焦急地问道：“如何，有先生的回信吗？” “什么信？”阿满迟疑片刻，随即答道，“噢！关白大人让您且放宽心侍奉殿下，外朝一切有他打点，这次入内的仪式如此盛大，殿下一定会重视您的。” 云中似有些失望，低垂着眉目轻应了一声。之后，她便开始和女房整理官员们送来的贺礼。 “姬君，这是什么？‘珠玉词’……是诗集吗？”阿满翻出了一本书册。 “嗯？让我看看。”云中接过词集，指尖拂过纸页， “哦……是霁月送的吧？之前偶然跟他提过一次最近唐国文人似乎流行写曲词，他居然真的弄到手了。” 她翻开一页，垂眸轻轻念道：“……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 入夜，东宫殿下来了云中的住处。云中连忙致礼，女房们见到来人，便都识趣地告退了，放下御帘，留他二人在帘内独处。 眼前的少女恭顺地垂着头，手执檜扇，绸缎般的青丝自然散开，垂落在精致的小袿上。东景的贵族女子少有露脸的机会，因此秀发与仪态成了一决胜负的关键。云中的一头浓密青丝自然也是保养得宜，长于身体二尺多。 望之攥紧了隐藏在宽大袖口下的手以掩饰紧张，“姬君不必多礼。” 云中移开檜扇，缓缓抬头，露出可与月色争辉的动人容颜。她比之儿时初见时脱去了稚气，更加清丽脱俗，可周身却有一股萧索的气息。 无论如何，至少…真的是她……望之尽力压抑着声音中的忐忑，状似平静地问道：“嫁给我这样的人，姬君是否真心愿意？” “殿下说什么呢？妾身自然是真心思慕您……”云中眼波流转，眼神中是恰到好处的羞怯与柔媚，温婉的话语却好像缺少了几分生机。 “在我面前，坦率一些也无妨。” 幼时墙头遥遥一见倾心的她，和自己一样成为了笼中之雀。这样的两人，却在命运的摆布下，以夫妻的身份戏剧性地重逢了。望之不知道该如何诉说自己的心情，也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自己。 “被养父当作争权夺利的道具……任人摆布的生活，很辛苦吧？” “殿下……妾从未怨恨过他。若不是先生相救，妾早就死在南塘了，哪里还有福气嫁给殿下呢？” 云中撞入了那双澄澈的金眸，不知怎的，她莫名觉得眼前的青年给她一种熟悉的亲切感，也许是这深宫之中一位难得的可信之人呢。于是，她将真心话和盘托出。 “更何况，如今关白家如日中天，先生更是从未让妾吃一天苦，过了这么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你的性子，真的相比从前变了许多。”看来她，果然还是没有认出自己，望之收敛了眸中失望的神色，再待下去怕是有违君子之道了，他缓缓起身：“我先告辞了，你今晚好好休息。” “这……恭送殿下。” 云中的面色瞬间苍白如纸，她立刻开始反思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夫君第一次夜访就中途离开，宫中的流言蜚语最是刻薄伤人，不知道明日，那些人会怎么议论她……还有先生。 望之看见她微微颤抖的执扇的手，才想起来，面前的女子在宫中的待遇只能依托于他的宠爱。他轻叹一口气：“我……今夜会留下。但是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不会碰你。” “殿下，不是这样的。” 云中抬眼直视望之的灼灼金眸，她缓缓褪下外袿，露出洁白的单衣。 “为这个王朝诞下继承人，是我们的使命。” 她闭上眼，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缓缓环上面前青年的脖颈。这距离是极近的，二人的墨发交缠在一起，暧昧极了。如兰的吐息洒在望之敏感的颈侧，带来一阵酥麻，然而她张口却是冷峻的话语：“殿下，我知晓您的处境。陛下封您为东宫，一为堵天下悠悠众口，二为制衡行之亲王身后的势力。然而，没有父皇，也没有外戚的东宫，能用什么换来公卿们的支持，顺利继位？” 望之有些不敢直视那张清丽的面孔：“所以我原本的打算是，等陛下诞下皇子之后，我会辞去东宫之位。” 云中轻笑，“您也知道那只是原本的打算。但如今，您已经娶了关白的女儿，站在关白一派的公卿，岂能容许您轻易辞让东宫？而且，现在的动作已经引起陛下侧目，若彻底放弃公卿们的支持……” 她水葱般的手指轻抚望之的颈侧，“我们都会死的。” 望之深以为然，东景的皇室空有表象，其实不过是公卿世家的傀儡。他们通过联姻将血脉融入皇室，因此，每一位新上任的皇帝都要仰赖外戚的支持。历史上不乏公卿为了让自己的外孙早日继位，不惜给陛下和东宫下毒的事例。如若不是东景流传着皇室乃是神明后裔的传说，世家早就可以取而代之了。也只是到了本朝，关白并非由圣上的外戚担任，但皇帝的废立始终掌握在公卿们手中，即便是圣上，也要受他们掣肘。 于是，他双手轻轻捧着少女的玉脸，一吻封缄。她轻抚着他结实的胸膛，如擂鼓的心跳和热热意便顺着手掌传递给了她。殿下似乎……很紧张？云中悄悄解开绯绔的系带，让平时包裹严实的单衣松散开来，露出精致的锁骨和雪白的肌肤，引人无限遐想。 望之的动作是极其温柔的，像是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即使是第一次也没让她感受到疼痛。如果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相遇，如果不是在这华丽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内里，如果她没有身负的责任和难以忘却之人……也许她真的会喜欢上自己的夫君。 热意渐渐褪去，她伏在望之的怀里，任由望之为她整理好亵服。 “如果我说，我们幼时是见过的，会不会让你好受一些？” 平安景……内里……是了！那夜自己随父母来参加皇室家宴，望之是那时她爬上墙头看见的小公子……一股悲戚之意涌上心头，那时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与眼前之人，有着何其相似的命运，以至于最后，一起成为了困在内里的囚鸟…… 望之替她理了理汗湿的鬓发，轻轻吻上她的额头：“先睡吧，明日一早，我会把赠歌给你。” “妾以为，夜访不必都由男子赠歌，”她轻轻说道，“妾正好有一首，不若殿下听听？” 「めぐり逢ひて 見しやそれとも わかぬ間に 雲がくれにし 夜半の月かな」（1） （相逢江海上，难辨旧君容。夜半云中月，匆匆无影踪。） “绝妙好句。李太白亦有‘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望之若有所思，“但是与旧友重逢，本应是云难遮月，为何那人的面影却隐于云中？” 云中瞬间从温存的情意中清醒了过来，她并非工于技巧的那派歌人，咏歌时多半带有自己的情思。手心冒出细密的冷汗，她努力装作平静地解释道：“正如殿下所说，妾最近甚喜李太白的诗作，作歌时受其影响也不奇怪。” “原来姬君喜欢李太白……”望之轻叹。 （1）百人一首-紫式部，翻译网上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