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后了！！！

    她们之间的最后一面停留在了那个雨意朦胧的早春的傍晚。

    时间一晃八年过去，人间沧桑，世道多变，她们警队也是该退休的退休，该晋升的晋升，昔日那个小警察眨眼成了如今的前辈、队长。

    秋红坐在警车里望着窗外，从那棵法国梧桐，再到早餐店，街道两侧的风景有时熟悉，有时陌生。

    梧桐树高大了许多，又是一年早春，叶片翠生生绿油油的，是秋红从未见过的颜色。早餐店的店面大了，看样子应该重新装潢过，她记忆中的两个老板只剩其中一个。昔日的女学生袁梦不在店内。

    算算时间，袁梦今年大概有二十五了，正好是她当年的年纪，风华正茂。

    附近这一片变了许多，但整体来说，秋红还算认得出来，麻木灰败的脸因此浮动着一些生动的色彩。

    一路上王颂芝都没说话，她坐副驾驶座，一瞬不瞬目视前方，只她身边那部对讲机偶尔发出些许模糊的声音。负责开车的人是王颂芝的搭档。秋红这才认出这人是八年前那个剪了男生头的女生、王颂芝的后辈，王颂芝好像管她叫小赵来着，某场事后曾说想剪跟她一样的短发。

    思绪走到这里，秋红不自觉呢喃：“头发留长了啊。”

    小赵听见她的声音，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秋红不确定小赵认没认出自己，可小赵还是说：“是啊，前两年留的。”表情柔和得像是面对一个熟人。

    秋红也稍微放松了一些，“你长发也好看。”

    “谢谢。”

    “倒是还有闲心聊天。”副驾驶的王颂芝冷道，眸子透过后视镜紧紧攫着她的视线。

    她的目光让秋红感到不自在，尖锐如荆棘一般，直往她的血rou里刺。

    她低头说了声对不起。

    “没那么严重吧师姐，”小赵说，“就两句话的功夫。”

    王颂芝不留情面，“你要想聊就别穿这身制服。”

    小赵这才讪讪闭嘴。

    警车停在路口。前面堵车了。车里的氛围不好，是个人都能看出王颂芝心情不佳，小赵便借机收回目光朝前面张望，又殷殷切切下车说去看看情况。

    车里只剩秋红和王颂芝两人。

    秋红连窗外也不敢看了，死死低着头，像要将自己藏起来。

    打破寂静的人是王颂芝，也许她也明白她们之间可供私下交谈的机会屈指可数，人一走便毫不犹豫开口说：“不是说要嫁财主？怎么？老公破产了？”

    “没有……”秋红的手莫名其妙地发抖，她将两手紧紧握在一起。

    王颂芝轻笑，“那看来你是被抛弃了，毕竟以色侍人岂能长久。”

    “没有嫁人……”

    王颂芝闻言却笑得更加荒唐，“你该不会是为了引诱我这个初恋才故意这么说的吧，没嫁人，你以为我会信？”

    “不如试着引诱引诱小赵好了，是不是觉得她对你很是体贴温柔？”

    “我没、”

    “颂芝姐。”袁梦的声音从街对面传来。

    她挥着手臂跑向警车，来到窗边弯下腰，年轻朝气的脸笑容灿烂地说：“我一看就是你，颂芝姐，我妈包了点饺子，一会儿下班来店里拿吧。”

    王颂芝依旧板着一张脸，“我在工作。”就不留情面关上窗户。

    “颂、”

    窗户即将闭拢的瞬间，袁梦那双明亮的眼睛向着秋红看了过来，眼珠子瞪得大大的。

    秋红曾经也有一双那样明亮的眼睛。

    秋红再次避开视线。

    如今的她已经不是八年前的那个她了，她沧桑了，也没有那么美丽了，面对一个年轻的女人，心里难免存着天然的自卑。

    尤其当那个人还那样痴痴爱慕着王颂芝的时候。

    “没想到小姑娘还挺痴心。”

    秋红本来是打算沉默的，咬着牙根抿着唇，可这句话就好像有自主意识一样，偏要从她的嘴里冒出来。

    王颂芝不置一词，只是淡淡然轻笑。

    天气依旧灰暗，南方的阴天潮湿而昏沉，裹住人的心脏，像条濡湿的破布。

    她们的谈话没能继续下去，小赵很快就回来了，说前面发生追尾，两个司机吵起来了，“我已经让他们开到路边给交通队打电话。”

    几分钟后，警车开进区看守所、原区公安局的院子。这里也已翻新了一遍，原本种在院子里的几棵树都移除了，地面铺了整齐光洁的砖石，大了，宽敞了，往里走，人也多了，都是生面孔，见到王颂芝点头喊着王队。于秋红而言，已经没有丝毫过去记忆中的熟悉，自然那种温暖也就随之消靡。

    秋红想起曾经和王颂芝和他们在办公室吃饭聊天的下午，视线小心翼翼扫过周围，企图寻找但凡一个熟人。

    小赵也许看出了她的意图，低声说：“这里只剩我和师姐以及小潘三个旧人了，咱们市新增了一个区，其他人大部分都被调走了。”说完，冲她微笑。

    秋红对上她的视线，有些惶恐。她不确定这样的自己是不是真的值得对方的一个笑容。

    “赵晴，”是王颂芝的声音，她侧目看向小赵，愠怒地压声说，“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想徇私？”

    “我的天啊师姐，我哪有！”

    王颂芝的头发没有过去那么长了，大概到肩胛骨的位置，还是束在脑后低低地绑起，侧首时，秋红眼里是她好看但是带有成熟色彩的眼尾，漆黑的眼珠子往她身上轻轻一带，一点不留痕迹。

    有警员叫住王颂芝说了两句什么，听她们之间的谈话，对方就是方才赵晴提及的小潘。须臾，小潘注意到王颂芝身后的秋红，惊讶地问该不会她就是金凤街的余党吧。

    “不是。”王颂芝回。赵晴说：“没抓到余党，碰到个卖烟的就先带回来了，剩下的副队办。”

    “哦……”那人会意点头，又看了秋红一会儿，表情一时更为惊讶，“这，这就是……”

    “咳咳！”赵晴莫名咳嗽。

    她们意味不明地对了对视线，可王颂芝已经走开，秋红不懂，忙跟上去。

    审讯之前还得入所检查、更换囚服，齐全之后，秋红被带进一间没有窗户只有门的房间，所谓的审讯室。里面摆着两张桌子三张椅子，两盏射灯压在桌椅的正上方，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秋红的手脚还在抖，她已经带上手铐，来到其中一张椅子坐下，这才切实感受到，自己也许真的完蛋了。

    她姐怎么办？

    要是今晚回不去，她姐该怎么办？吃什么？谁帮她翻身？谁扶她上厕所？

    她姐，会饿死么？

    秋红的眼眶湿了，瞳仁惊惧地颤动。

    她无助地看向王颂芝，可王颂芝只是默默坐在她对面的位置，翻看着那份关于她的资料，不曾看她一眼。

    “别紧张，问什么答什么就可以。”赵晴给她端上一杯热水，“喝点水吧，看你嘴巴干的。”

    “赵晴！”

    “好好，我不说就是了。”赵晴忙上至王颂芝身旁坐下，翻开本子握住笔，示意王颂芝可以开始了。

    问题很简单，问秋红为什么卖烟，从什么时候开始卖烟，卖了多少，涉案金额又是多少。大约就是这些。

    秋红依次回答。

    “卖烟是因为……需要钱，我需要钱，”秋红话音颤抖，“我jiejie瘫痪了，近半年她的病情加重，除了卖烟我没有其他办法。”

    “我……我是这半年开始卖烟的，”她着急地望着王颂芝，“真的就这半年而已，不多，有时一天连十块也没有的。”

    王颂芝面不改色，“这个我们自会调查，请继续。”

    秋红不知道自己该继续些什么，懵了良晌，才得到赵晴一句提示：“货是从谁那里弄来的？”

    “这个……”

    秋红本来是不愿意说的，杨大姐也是好心帮她，这样就把她供出来实在对不住，可她已经被架到这个地步，犹豫片刻，还是只能交待，“一个姓杨的大姐，我不知道她的名字，至于住址……”

    “她已经落网了，今晚你们就能重逢。”王颂芝冷声道。

    门外传来敲门声。小潘拿着一份文件来喊赵晴，大概需要确认什么，赵晴叫了一个年轻人进来代为记录，便应声去了。

    黑色势力这种东西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些天局里被金凤街的案子弄得乌烟瘴气，加上还要抓烟贩子，大伙儿都忙，好些人已经一个星期没睡个整觉，这厢赵晴出了审讯室，首先就趁着说话的功夫给自己冲杯咖啡。

    咖啡是这两年才在局里流行起来的，爱喝的人不多，可架不住有时不喝一口实在顶不住。

    王颂芝除外，她从来不爱喝咖啡，只喝茶，队里出了名的工作狂，也不知道是怎么扛过来的。

    “诶，那个人就是队长那个老朋友对吧，就八年前那个。”小潘凑到赵晴耳边小声问，还着重强调“朋友”二字。

    “看样子是的，”赵晴慢悠悠地点头，“你是没看见一路上她的脸色，啧啧，那叫一个差。”

    “都八年了，竟然可以记仇到这个份上，以前也没见队长这么小心眼。”

    小心眼……

    赵晴看向审讯室的方向。

    八年前的事她知道的不多，那时她刚进局里，干的都是一些打下手的零碎活儿，还为了显得自己干练特地剪了个短发。王颂芝是她们学校出了名的好学生，一开始她们根本走不到一块儿，只知道这个厉害的学姐有个长得很是漂亮的室友，那个室友手艺还特别好，整天来局里送盒饭，让人羡慕。

    交上朋友还是解决掉当地一个知名土大款之后，她和王颂芝借着庆功的名义喝了一顿酒。

    “诶，我听说她们关系不一般，是不是真的？”小潘好奇地问。

    “谁知道呢。”赵晴吹了吹息下带有咖啡香气的浮烟，稍不烫了，立马喝下半杯，就撂杯子匆匆回到审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