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还爱我

    医院距离他们家大概二十分钟左右的车程。

    私家车七拐八拐地拐进一条宽敞的大路，玛丽几乎是同时认出了两旁熟悉的景象。

    她几乎要喜极而泣，这种强烈的感情在终于再次看到自己与詹姆斯的家时达到顶峰。

    他们家是一个两层的独栋建筑，房屋年龄虽然有点老了，但是平时保养得很精致，一点不破旧，白色和暖灰色的组合一眼看过去也非常舒适，不过要在经过邻居门前一颗结满果实的山荔枝树后才能看到它完整的外观以及前院平整的草坪。

    房子周围的草坪用石头围了一条不规则的曲线，里面种了很多的植物花卉，不过因为进入了秋天大部分的花朵都过了花期，大朵的绣球也有了枯黄凋谢的迹象。

    玛丽至今记得她和詹姆斯刚从原房主手里接下房子时周围还是一副堆满落叶，杂草丛生的样子，她只保留了后院里原主人的一颗桑葚树，跟着詹姆斯一起将前院翻新，把后院改造成果实累累的旮旯小院。

    这个工程不小，花了他们很多的时间、精力和金钱，但是玛丽很上头，饭后的散步经常是她拉着詹姆斯去到处参观别人的前院，然后快乐地和他分享自己的设计灵感，詹姆斯看她对这件事这么有兴致，还付钱让她参加了社区学院提供的园林设计的课程。

    而玛丽也不负所托，不仅学得非常不错，还成功考取了园艺师的证书，在这过程中，她看着自己的小花园一年比一年变得更好，有成就感到不行，每天闲来无事就跑到前后院转两圈，看看哪朵花开了，哪颗树结果子了。

    詹姆斯还记得种下的橙子树第一次结果时玛丽直接兴奋地尖叫，连声叫他的名字的场景，他忧心忡忡地跑出来大叫她的名字，问她出了什么事，就被她飞速伸手喂了一块掰开的果rou。

    詹姆斯首先感受到的是一股酸涩的橙子香气，牙关下意识地合拢，他俊朗的五官立即皱成一团，呸呸呸地吐掉了又苦又酸的果rou。

    那个时间橙子还没成熟，但是玛丽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检验自己的成果，所以紧急召唤出来詹姆斯。

    反应过来自己被妻子当枪使的詹姆斯笑骂了一声小怪物，将人锢在怀里非要让她也尝尝自己成果的味道，玛丽闭着嘴巴脑袋左摇右晃就是不吃，最后是詹姆斯捏了满手酸涩的果rou，将沾着汁水和软烂果rou的手指戳进她的口腔里，成功让玛丽露出了同款扭曲的表情，连声呸呸呸。

    收获最多的还是那颗原主人留下的桑葚树，每年到了桑葚成熟的季节他们家的桑葚酱就供过于求，周围的邻居基本上每家每户都收到过玛丽自己制作的果酱。

    他们本来还有一条叫查理的中华田园犬，是邻居王太太家的狗生的小崽子，果核一样的圆眼睛，竖起的耳朵尖尖的，像精灵，跑起来很矫健，每次两人回家查理都会兴奋地钻过狗狗门飞扑到两人的怀里，并献上热情的摇尾礼以迎接主人的回归。

    所以再次来到家门前，没有看到那个朝自己扑过来的黄体白面的身影时，玛丽很明显地少了一种“家”的感觉。

    其实早在半年前詹姆斯就告诉她查理被他送给了一位愿意收养的朋友，因为他当时已经实在分不出精力去照顾它，但当真的看不到查理时原本归家的喜悦心情在瞬间被打了折扣。

    又被推着进入了玄关，一进门就闻到了空气中飘荡的一股很香的鸡汤味道，跟詹姆斯所说的味道不太好有很大的出入。

    玛丽感到心脏像是被人握了一下。

    此刻她已经被放大的不安拉到了漩涡的中心地带   ，因查理的缺失而导致的沮丧更是加重了这种深深的无助和恐惧。

    在詹姆斯弯腰换鞋的一刹那，玛丽几乎是一刻也等不了地打量着房子，如詹姆斯所说，他的确把家里收拾得非常干净，屋子里整洁明亮，一切家具摆放都井然有序，和她离开之前基本别无二致。

    这是应该的，毕竟他有提前好好打扫过。

    詹姆斯虽然有时候的表现有些急躁，但他其实也很细心，如果真的有别的女人，他也一定会好好善后不留下任何把柄...

    明明不该这样想的。

    再次回到家玛丽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高兴，无止尽的猜忌让她变得草木皆兵，被詹姆斯抱到二楼主卧室的第一个想法也是，詹姆斯有没有带哪个婊子在他们的床上滚过。

    他们会谈论自己吗？

    事前还是事后？

    是惋惜还是嘲讽？

    如果詹姆斯真的背叛了我....这是有理由的，是可以原谅的，毕竟是现在的我...

    人总要回归现实，安徒生童话终究也就只是用墨水书写在纸上的文字而已。

    就算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也可能会因为光阴的流逝让王子的目光移向另一个更年轻漂亮又充满魅力的女性。

    这就是男人。

    他们根本就管不住自己的jiba，只想推倒女人干尽所有下流的事。

    苏珊流泪的控诉如雷贯耳。

    詹姆斯也是个管不住jiba的男人，以前在一起他几乎每天都要和她做。

    这样重欲的男人怎么会只守着一个病入膏肓的女人过活。

    但是，玛丽是真的想杀了詹姆斯和他那个不知名的情人，如果她能站起来，她一定会拿刀刨开两人的肚皮，插烂他们的内脏，让他们肮脏的鲜血浸满身下的床单....

    她好像变得有些可怕了，因为她对她丈夫恐怖的占有欲。

    大概上帝也有意惩罚她那些过于危险的想法，在她被打入地狱，接受烈火的拷打之前，先唤醒藏匿在她身体里的癌症来好好地惩罚她。

    这种持续性的疼痛症状非常折磨人，不强烈的疼痛能持续一天，等到爆发痛，简直像是被用刀子刮一般，有时候能持续几个小时，将玛丽折磨地痛不欲生，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抓着医护人员的手大哭大叫地哀求他们别再救她了，求求他们让她死吧。

    “你现在肚子饿吗？”

    “不饿，我想休息，我困了，你自己吃吧。”

    取下的头巾被整齐地叠放在床头柜上，玛丽躺在床上，整张丑陋的脸颊都暴露在从窗户洒进来的阳光里，鼻腔里流窜的阳光和洗衣液的香味让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腐朽的气味无所遁形。

    平时在医院里已经习惯的味道在此刻是那么的突兀。

    一想到詹姆斯还抱过自己，这触碰到了玛丽敏感的神经，她的表情瞬间变得很尴尬：“好亮....把窗户关上...求求你，我会睡不着的...”

    她越是想转移注意力，那股难闻的气味就纠缠得越紧，她难堪地想要藏进被子里，但一动身体的疼痛又是那么剧烈且难以忍受。

    晚上玛丽冷酷地让詹姆斯搬去次卧睡觉，之后的每一个夜晚都是如此，即便她现在躺着的双人床宽敞到躺三个人都没有问题。

    白天，玛丽则庆幸詹姆斯还得去上班，他们有那么多的时间不用呆在同一个空间里。

    休息日玛丽也不准詹姆斯经常到房间里来陪伴她，面对詹姆斯不解的询问，玛丽会恼怒地怀疑詹姆斯是不是在明知故问。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很丑陋，我的味道闻起来令人作呕。

    我的作用甚至比不上查理，它至少能看门，而我是个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躺在床上浪费食物和水电的废物。

    一定要我把所有的难堪都明明白白地摊开到你面前你才满意是吗？

    但对上詹姆斯泛着血丝的疲惫双眼，玛丽又哑了火。

    她闭上眼睛发出一声挫败的叹息，轻轻说：“我很累，想一个人好好休息。”

    回到家之后，玛丽大多数时间还是自己一个人。

    这好像跟住在医院里没有太大的区别。

    她难过，又为她可怜的自尊而感到高兴。

    病痛来袭时让玛丽有时候根本都分不清现实和幻想，就像是精神病，以为身上被子是绑住她的束缚衣，她现在还孤独地躺在医院狭窄的病床上，脸上痛苦和悲伤交织。

    “...你不来找我是对的，我也不想见到你....”玛丽因为激动不停地咳嗽，对着‘无人’的病房一股脑地控诉，她也就只有这种时候是精神的：“为什么只有你是健康地活着...”

    “只有我是一个怪物...为什么你不直接杀了我，这样就不会有人谴责你找其它女人上床了...”

    “...这张脸就这么让你恶心吗....”

    “为什么不来看我？为什么？”

    “我真的好想你....我好痛啊詹姆斯...你到底在哪里？”

    在漫长又毫无希望的黑暗深渊里，玛丽早就失去了与病魔坚持斗争下去的魄力。

    这太难了。

    如果她是游戏人物就好了，这样她就可以在打出坏结局之前退出游戏然后毫无负担地满血复活，重新开始。

    但是她短暂的人生在按下退出键后真的就是结束了。

    “....我快死了...”

    “我等你好久了。”

    “快点儿来吧。”

    “如果你还爱我，詹姆斯。”

    “你要跟我在一起，一直陪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