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小瑜
1.小瑜
魏书蔓是被蛇吐信子的嘶嘶声惊醒的。她猛地打了个激灵,睁眼是湿淋淋的黑。 背靠冰冷的岩壁,刺骨的寒意像无数条冰冻的小蛇,沿着手脚往躯干爬。 她发觉自己在一个坑洞里。 “你醒了?” 下意识蜷缩手脚,朝声源望去,借着微弱月光,她看到了对面的女孩,瘦瘦小小的紧靠在岩壁,恨不得把自己嵌进石头里,两颗黑亮的眼珠在月光下泛着尖锐的光。 “我……”我被绑架了? 魏书蔓张了张口,忽然一阵心悸,骤然刹住话头,闭嘴向女孩点点头,同时示意她噤声。 这里死寂得可怕,一切都凝滞,仿佛处在真空。心内有强烈预感:必须保持安静才能不惊动某种东西。 当务之急是逃出去。 她放轻动作,检查一圈,发现洞坑是个似球体,脚下坑坑洼洼,四壁却光滑无比,是被水磨蚀后才有的滑溜程度。 这个天坑简直是天然监狱,唯一的出口只有斜上方的椭圆形天窗,月光从那里照进来。 魏书蔓轻手轻脚爬过去,站起身,洞口跟头顶齐平。她尝试找着力点,可岩壁平整光滑宛如河中鹅卵石,根本不可能攀爬。 这时,缩在一旁的女孩走过来蹲下,用气音跟她说:“我叫小瑜。” 小瑜大概只有十三四岁,娃娃领小白裙被污泥染得斑驳一片。 童真的嗓音很大程度上安抚了魏书蔓,她平复心跳,思索几秒:她可以抱起小瑜,让她爬出去,但以小瑜的身板,绝对不可能有提拉她的臂力。 没等魏书蔓开口,小瑜很聪明地跪下来,双臂支立。 恐怖的寂静让人心慌,好像有什么正在悄然逼近,魏书蔓踮脚踩在小瑜背上,两手探出洞口摸索,除了潮土烂叶和碎石子,什么都没有。 呼吸急促,拉风箱一样把她的眼泪扇出来。 魏书蔓深提一口气,与此同时,终于揪住几条植物根茎。 她突然想起自己好像是个记者,长期跑任务和定期体能训练,让她凭借着强大臂力爬了出来。 四下扫视一圈,她急忙拔了几根长藤递进洞口,在拉小瑜时,脑海里只有炫目的月亮——她恍然一瞥的阴森的月亮,像被水泡胀发白的一团腐rou浮在天上。 小瑜被拉出洞口,双脚踢蹬着把泥块踹进洞口,“瓶子”里吐出空洞的回音。 魏书蔓这才注意到她脏兮兮的长筒布裙,是不均匀的黄白色。 小瑜扭摆着爬起身,宛若一条被挤出毛孔的油脂。 魏书蔓没说话,拉着她就跑。 眼前,怪异的植物相互纠缠着,像拦路的阴兵,肥厚的叶片在惨白的月光下绿得发黑。她们在草丛间钻进钻出,往地势低处跑,总算见到一条公路。 不详的预感更加强烈,好像有什么怪异的地方被她忽略掉了,魏书蔓回头望,黑乎乎一片,除了深不见底的黑暗外,什么也没有,可她总感觉身后有东西追过来了。 她害怕发出声响,和小瑜把鞋脱了,只穿着袜子沿马路狂奔。 俩人很默契地不发一言,急促的喘息声塞满耳道。 起雾了,没有一丝风。 黑色的雾气像毒瘴,把死人脸一样的月亮溶解掉,周围暗下来,魏书蔓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心脏跳到了嗓子眼,她不敢大口呼吸,一张口,心就会从口腔滑出来,落地像乒乓球一样砰砰直响,把鬼招来。 “jiejie……我跑不动了……”小瑜压抑着哭腔,停下脚步剧烈呼吸。 魏书蔓拽着她的手腕,继续竞走:“不能停。”停下就是等死。 不知跑了多久,可能有两个小时,雾一点一点稀释,终于散了,月亮现出来,把马路照得通亮如水渠。 这应当是一条环在半山腰的公路,路两边都是黑暗的林子。 魏书蔓望着平坦无起伏的柏油马路,心底乍然冒出一个可怕的猜测——这条路没有尽头。 她们一直在一圈闭合的马路上跑! 她的心如坠冰窖,手脚也跟着凉了半截。 “怎、怎么了?”小瑜步调缓下来,仰头问她。 “没事。别停下。”魏书蔓心想,左侧的山顶是绝路,可从右边下山未必是生路。 这时忽然有了风,从背后扑来,带着诡异的体感,她强忍着恶寒回头,黑亮的柏油路、纹丝不动的植被、一道长长的被月光拉得畸形的人影,再没有别的了。 她回过头来,没走两步却猛然立住脚,一股冷意攫住心脏,仿若一桶冰水劈头浇下来,把她冻成冰雕。 “小、小瑜。”她松开女孩冰凉的手,轻声道,“一直跑,别回头。” 小瑜很聪明,头也不回地继续迈着步子,一直跑进前方看不见的黑暗里。 魏书蔓定在原地,胸腔急剧起伏,忍住了快要破口而出的尖叫,迅速跳进右侧的草丛。 刚才,她回头看时,小瑜没有影子! 她此刻被吓得脑子都无法思考,只凭着本能,手脚并用地朝山下逃。左手上还残留着小瑜皮肤的软滑质感,这让她起了一手臂鸡皮,她到底太过紧张,一直摸着小瑜死气沉沉的手腕,竟没有注意到它没有脉搏。 前方无尽黑,袜子在干燥的泥沙上一滑,她狠狠摔坐在地,眼疾手快地死死抱紧身边的树干,两条腿顿时悬空,泥沙哗啦啦淌。 脚下竟然是悬崖。 她左右一看,这是一座腾空的山。 真好,果然是在做梦,可是这梦境也太过逼真。 泥土沙啦啦流动一会儿,世界又归于死寂,魏书蔓从崖边死里逃生,只得返回马路下坡的一个山洞口。 她蹲在背靠石壁的凹槽处,身后有遮挡让她获得一丝安全感,比起直面吓人的东西,魏书蔓更害怕来自身后的未知。 她完全难以冷静了,认为自己可能是穿越了或者死后游地府,也可能单纯在做噩梦,但怎么用力掐自己也无法醒来,心底那种莫名的恐慌感又升腾起来。 突然间,一串“嘶嘶”声擦过耳际。 别转头别转头……她心中默念,脖子却不听使唤,机械性地动了一下,这一眼几乎将她吓尿,那个叫小瑜的东西正蹲在她右后方两米处,月光照着它惨白的脸,它做出个瘆人的笑,喉间发出嘶嘶的响声。 魏书蔓想张嘴尖叫,却根本发不出声音,身体像一滩烂泥似的软下来,呆滞两秒后,手脚并爬地开始狂奔,那小瑜站起来,眼珠不知滑到什么地方去了,两个大大的空洞的黑框嵌在脸上,面皮溃烂,白色腐皮卷边的地方露出青黑的rou。 嘴角都咧到耳根子了,下半张脸撕裂成黑洞洞的大口,恶心的舌头射箭一样飞过来。魏书蔓边跑边忍不住回头望一眼,那肥溜粗壮的舌头近在咫尺,甚至撞上了她的鼻头,油腻的黏液滴在她的鼻尖,散发出一百万只死老鼠的恶臭。 魏书蔓干呕着冲到悬崖边,几乎是得救似的一跃而下。 摔死总比被嚼碎的好。 呼呼的风几乎撞破她的耳膜,她祈祷这只是个梦,据说在梦里从高处跳下来就能清醒。 可是她与空气摩擦得快要自燃,还是没有梦醒的征兆。 强烈的失重感让人感觉脑浆快从骨头缝滑出来。 “呲——”地一声,预计的粉身碎骨的惨痛没有到来,身体被一层巨厚无比的稀泥接住了,她保持蹲姿,下半身陷进橡皮泥一样的物质里,被裹缠住。 魏书蔓熬过一阵眩晕感,睁开眼,借着霜冷月光低头看,这哪是稀泥,分明是一堆烂了的尸体。 “呕——”她撇过头大吐特吐,嗅觉在浓郁的尸臭中已经失灵了,只能闻到恐惧的信息,让她身体冷得像筛糠一样,有节律地颤抖不止。 拼死拼活从打滑的粘液中挣脱起身,左脚正踩在一具腐尸的肚子里,这尊身体还颇为新鲜,魏书蔓这一脚直接给他膨胀的肚皮干出一个洞,绿色的肠子混着黑色的液体咕嘟咕嘟往外冒。 靠靠靠…… 魏书蔓又转过头大吐特吐,然而她胃里实在没什么东西供她呕吐了,再吐也只能吐白花花的肠子。 五感麻木,她忙不迭爬开,一屁股从rou山上滑下来,滑滑梯一样一滑到底,重重摔在马路边的一节铁轨上。 仰头看,身前一堆尸rou堆成的小丘,没有蛆虫,没有苍蝇,堆积在这里徒劳地腐烂。 除了脸还算干净,身上简直被尸水浸了个彻底,她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脱了衬衫外套扔掉,调头继续奔逃。 一边跑一边扯下路边的叶片擦手臂,额角流下热汗,她用叶片一刮,分明是血,魏书蔓想了想,原来她跳崖前被长舌怪揪住了一绺头发,连着一小块头皮都被撕扯下来。神经高度紧绷,竟使她忽略了疼痛。 月光晃晃,铁轨长长。 这条路终于有了尽头,是一个高大的隧道口,隧道内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依旧是噬人的黑暗。 魏书蔓别无选择,那种被追杀的不祥预感又从背后逼近了,她狠狠咬牙,硬着头皮进了隧道。 才跑了一小段路,脚下的触感从硬石板变成了稀泥状,黑灯瞎火,不用看也知道是些什么恶心东西。 深一脚浅一脚的,明显拖慢了她的速度。 魏书蔓再一次于逃跑中回头望,果不其然,月光照耀的隧道口立了道胀大的人形物,头部挥舞长长的舌头,蛇一样的扭摆着。 “我的天,有完没完。”她一个趔趄险些栽倒,脚掌拔起发出的空气挤压声让人牙根发酸,有什么虫子正在顺着她的小腿肚往上蠕动,通过踩踏出的爆浆声,她辨别出那些密密麻麻的肥虫应该是尸蛆。 就是蛇她也忍了,什么也比不上后面追她的东西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