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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因堪堪说了一些较为重要的回忆,隐藏了继父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以及母亲对于自己的态度,保留了一丝体面。也或许是刚经历了远比这些还要更加恐怖的事情,所以在向随嘉聿袒露时她竟觉得有些许松了口气,情绪起伏也没有那么大,但在随嘉聿看来,这样又是另一回事。 随嘉聿说不出来话。 他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就此产生了偏差,又为什么会到如今这个地步,如果回到他下决定的那天还有更好的选择吗?不,不管怎么再回到那天也不会有任何的变化,因为他始终都需要按照当下这条轨道去行驶下去。 母亲决定再嫁时,随嘉聿并不是很意外,以前他便见过很多这样的,头婚过得不好离婚再嫁的,死了丈夫而后再嫁的,可带着两个孩子再嫁少之又少,总归是困难了些,人家就瞧不上他们这两个拖油瓶。 他依稀记得在第一次见面时,他和随因就有些局促,生怕对方因为这件事情而厌弃他们的母亲,可事实恰恰与之相反,那个男人看起来人不错。随因靠在他耳边,小声说:“哥哥,他对mama真好。” 随因的话不管是有心的还是无心的,那都不会是假的。那人忙前忙后给母亲烫碗筷,还给母亲夹菜,母亲指着板写菜单上的东西,不管点了什么,他都扭头问他们两个要不要也一起来一份,为了不让他们觉得被冷落,于是一直在找一些话题跟他们说话,不仅是对母亲好,对他们两看起来也并不嫌恶。随嘉聿捏了捏她的手,然后往她碗里添了一撮面:“吃慢点,别吃得满嘴都是。” 随因咧嘴笑着,看样子母亲的好心情也传达给了她:“我知道了,哥哥。” 其实他们这几年过得也不算太差,脱离了以前的生活,母亲找了一家小厂子里当着会计,包他们一家子人的吃住,收入算不上很多,他们三人吃着厂里食堂不算太好的饭,偶尔一个月还能炖个汤给meimei补补身子,也能交得起她的学费,除了每个月剩不了多少钱之外,烦心的事情也一并没了许多。 他早早就停了学,接送meimei以及家里的家务事都由他来干,母亲每天早出晚归,一到算资日,她便忙到整个人都要睡在厂里头,厂老板是个小气人,不舍得多负担一人的薪资,就让母亲一人忙着,随嘉聿有时候只能留下meimei一个人在家,偷偷去帮母亲算账,有舍有得,看在包吃住的份上,这才忍了下去。 那个男人的出现就像是给母亲空缺的心脏填充了她所缺失的某种物质,那个男人说他攒了很多的钱,就是为了这天做准备,让母亲可以安心在家相夫教子,那假大空的话让母亲满怀欢喜,随嘉聿不大相信,可又劝不动母亲,只能和随因一起搬到他在乡下的家里,远离了城镇,原本生活已经稳定在走上坡路,可这刻好像又跌至了更深的谷底。 那场婚礼办得简单可又不将就,那个男人家里没有血亲,请了些邻里乡亲来吃酒,这会儿门庭若市,一间小小的屋子被前来讨要喜糖的孩子和带着孩子来的大人们站满。 他们出门前也不忘回看那被人群包围的两位新人,那是他和随因继那些事情之后,看到母亲脸上展露的屈指可数的笑脸之一,他们非常识相的退避左右,即便在今天之后这家男主人会多出两个继子的事情会不胫而走,可唯独这天,他和随因都不想母亲重新获得的幸福被流言蜚语占满。 他们跑到不远处的泥土坡上,看着底下的房子逐渐变成一个小点抵在他们的双指之间,随嘉聿将两指挪到了随因的眼前,她眯起一只眼睛看了看:“哥哥,你觉得我们的新爸爸会对我们好吗?” 她的语气里带着些犹豫和质疑,她并非没有眼力见,态度只是表面,总归不是亲生的,所以在一开始的时候她就想过这个问题,思考无果,便被她尘封在心底,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又想要和哥哥说这句话,当是人家的热闹他们融入不进去,像个外人一样,下意识便去介意了起来,继而又想起了这份在意。 随嘉聿摇了摇头,他反问道:“阿因不是觉得他对我们很好吗?” “只是对mama好而已,我感觉mama被抢走了一样。”她嘟囔道,伸手去把随嘉聿的手抓得紧紧地,她认真地问:“你以后也会别人抢走吗?” 随嘉聿蹲下来看着她,举起两人牵着的手,抬到面前来:“不会,别人都抢不走我。” 母亲在婚礼前几日曾问起他以后打算,他也只是说,走一步再一看一步,只要还没正式变成大人的meimei能再享受一些美好的日子,他都是欢喜的。母亲已经辞职,家里不可能就这样等着那个男人来说些不切实际的话,他想找个离家近一些的工作,就算是山上给人看场子的也好,下地去干活也罢,只要有点收入来源他便安心。 然而只是过了一年,那天他正陪着随因在那边写作业,母亲上来拉着他到后院,他看着她凝重的表情眼皮不禁一跳,便听到她说:“阿聿……你meimei的学费我们已经交不起了,你看……”她的话没有说完,随嘉聿也知道她后面会说些什么,他叹了口气,将敞开的门关上,他强压着自己的声音,生怕随因会忽然出来寻他然后无意中听到这些话:“mama,阿因现在学费一个月才四百多一点,我们存的钱呢,还有他的钱呢,我现在每个月也有三百多的工资,足够的。”随嘉聿一笔一笔算给她听。 “这不是要升学了吗,你爸爸问了,好一点的学校一个月学费得这个数。”她食指伸出来在他面前点了一下后又比了个三,“在城里,住校也得住校费,学杂费生活费,这些都是一笔大窟窿。阿聿,你以前读这种学校的你也知道,虽然咱们家现在读不起那种学校了,但再低档次的好学校开支也摆在这,多大的一笔钱啊。 阿因不是他亲生的,怎么能理所应当让他去掏这个钱。阿聿,你说对不对,女孩子家家的不读点好书还能干嘛去?” 她见随嘉聿没有说话,又继续道:“你爸爸给你在外头找了个厂,进大城市呢,月工资高有七八百,做得好还能升,做满一年车费都给你报销。这推荐人去肯定是有推荐费,到时候也能赚一笔。” 她当会计的算钱极快,只是用在这种地方让随嘉聿不由得眉头一皱。 “mama,你们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随嘉聿道,“是谁信誓旦旦当初说,你只要在家相夫教子,就吃穿不愁吗?” 他并不是那种不通情达理的人,只是目前的状况让他有些火上心头:“mama,你觉得值当吗?” 她被随嘉聿的话噎了一下,也不知道怎么接话,两人面对面僵持了一会儿,随嘉聿开口道:“我会去的,只要阿因能过得好,我这个当哥哥的理应去帮她拥有一个好的环境。” 他推门想要朝里走,只是手悬浮在半空,又回过头来对她道:“mama,希望你这次找的是个好人,我和阿因都希望你能幸福。”他丢下这句话,转身朝里走去,也不再去看她一眼。 来到这里他才发现,那工资折合下来不过七百上下,幸好是住厂里的,包吃包住,省了额外的花销,人情这方面的东西他也是能推便推,所有人都知道他家里有个meimei还得上学,都表示同情和理解,也不老喊他出去吃饭。 随嘉聿一个月自己留着两百作为急用,剩下的在收到之后全部汇回家里,而就算是留了两百下来,他也是能省就省,攒到年末又汇入一笔除了工资额外的钱,结果到后面发现,连想要回去的车票都舍不得买一张回来。 “哎!小随,今年咋又不回家过年啊。” “叔,你们路上小心,今年车票还是一样贵,这不没钱嘛,就回不去。” “卧铺长途你看看,那个便宜,别每年都不回去,一个人过年得过傻了。” “卧铺车虽然便宜,但时间长,再几天就开工了,上工晚了又得被扣钱。”随嘉聿裹着棉衣,被冻得发抖,两只手对着摩擦,他轻轻地朝里哈了一口暖气,借此来得到一些暖意。 “都不想你meimei啊。” “想啊,现在已经是个大姑娘了,我妈前段时间还来信,说她爱学习,在学校表现特别好。”随嘉聿边说边笑着,还不忘伸手替他们提点行李,“我送你们出去吧。” “没事,我跟你婶子还硬朗,不用你帮忙。”他也笑着道,“那你的付出也算有回报了不是,那小囡努力就好啊,努力就好。” 随嘉聿加快脚步给他抬上三轮车后座上去,然后才道:“要什么回报啊,我是她哥哥,我做这些难道不是应该的。” “是个好哥哥。”他伸了个腰,朝随嘉聿摆了摆手,“你快去吧,晚上除夕自己吃好点,别饿着。” “谢谢叔,新年快乐。” “你也是,新年快乐。” 等到三轮车驮着人消失在自己眼前,随嘉聿久久也没有离去,他扭头朝反方向跑去,找到自己平常借用电话的店,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播了过去,电话那头嘟了几声,接通后随嘉聿立刻道:“你好……我想找……对……对……没有问题的,你跟她说,我想和随因通电话……对,她是我meimei……加钱也可以,谢谢。” 他挂掉电话,但以防电话再一次进来漏接,他进去买了一包最便宜的烟,坐在门口的石坎上,瞧着来来往往的人,点了支烟吸着,烟雾缭绕。 除夕出门采买的人多,街上来来往往的,这条小路就差些要被围得水泄不通。过了不知道多久,随嘉聿感觉自己的脸都要冻得僵硬,以及揣进口袋里的手也被冻得几近通红时,电话终于响了起来,他连忙去接,差点拿不稳话筒,于是两只手一起握着。 “阿聿,怎么除夕来电话了,你那边还好吗?” “妈,我想跟阿因说说话,她来了吗。” 对面沉默了两秒,道:“阿因这两天着凉了,不能受寒,出不来,你有什么话跟我说就行了。” 那一刹那,随嘉聿心跌落到了谷底,眼眶微微发烫,他迅速抹开那还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那打好满腹的草稿基本全部无用,只留下了那四个字可以说出来:“没事……妈,帮我和阿因说一声,新年快乐。” “你也是,照顾好自己。新年快乐。” 随后电话应声挂断,通话时长连一分钟都不到,当那人来要费用的时候随嘉聿这才后知后觉将话筒放了下来,把准备好的零钱掏出来放在了他手上。此时天已经暗沉了下来,但不远处的天边隐隐泛着白光,耳旁还有数不清的鞭炮声,各家各户灯火通明。 然而这一切都和他无关,厂里春节放假没开放食堂,他准备去找家馄饨铺,吃碗小份的馄饨度过除夕。 ——— 更晚了,多写了点,这章比较长,回忆大概从这里就结束了后面回归正常时间线……还是想蹲蹲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