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算了,我爱你
言微涼的头七,灵堂里只站着几个人。 二叔早就带着家人走了,三叔两口子在,至于他爸的姨太太,娘家不行的自己跑了,有娘家撑腰的被接回去了,带着各自的孩子,也有的孩子被扔在言家的院子里,哭嚎都没人理。 言雨楼靠在门框上抽烟,原予出现在门口的那一刻,他就对她伸手,像是猜到了她会出现在这里, “站那干嘛,过来。” 她走过来,也没安慰,也没抱他,安静在旁边站着。 “要用钱吗?” “不安慰我一句。” “安慰没用,钱有用。” 他笑了, “我怎么这么喜欢你呢。” “你事情太多,都忙的说胡话了。” “我也没想过有需要女人的钱来救命的一天。” “你也没把我当成过女人。” 她和他并肩靠在门框上,抢来烟屁股抽了一口。 “你怎么看我。”他抱着肩膀看着她。 “一个男人,暂时,是我的男人。” “心理上?” “生理上。” 烟头燃尽了,被风吹散,原予把被烫到的手伸进口袋,出来时握着几根金条,递给他, “现在什么都靠不住,只有金条能靠得住。” 她对上他的视线,眨着大眼睛, “我还是有用的吧。” 言雨楼接过金条,两根放在一起一敲, “今天是头七啊,七天这么快啊。” 他伸手把她抱了过来,当着他爷爷的面。 到最后,他也还是能抱抱她,还能用自己的眼睛再看她一眼。 三婶在前面念着什么经文,她听不懂,她感觉言雨楼钻进了她的脖子里,对着她的耳朵, “我爸死了。” “什么……” “别动。”他把她抱得更紧,飞快的说, “他自己跳楼的,呵,那地方二十四小时有人看守,他怎么可能找到机会跳下去,就是有人授意,只要把我和他,都从现在的位置上踢下去,其他的不重要,而我爸,最后也还是当了一次我爸,用他自己的命换了我的。” “以后怎么办?” “你往前走,不用怕。” “那你怎么办。” “我啊,我……” 他故意拖着长音,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又一口, “我想去吃那个小肥羊火锅。” “那走吧。” 原予拉着他的手,第一次走在街上,上午十点多的时间,他们是店家开门后的第一份客人,老板热情的赠送好几样菜品,不一会儿羊rou的香气就飘起来。 原予拿着筷子在火锅里搅拌,热气升起来隔开两人中间的视线,她抬手挥开,看他盯着她看。 “干嘛?”她看回去。 “没什么,看看。” “那眼神好像你第一天认识我一样。” 一小块羊rou飘了起来,她夹出去试试熟没熟。 “想去哪个国家?”他问她。 “树……” “树嫩国除外。” “为什么,那多好的,那还有房东奶奶留给我的房子呢,我在那认识一个大哥,他是卖军火的……” “你要气死我。”听他的语气可没有生气。 “没有,我喜欢的。” “喜欢什么?” “树嫩国啊。” 他们抬起头,又对上了视线,一起笑。 羊rou太烫了,言雨楼放下筷子等它变凉,他盯着她手上的戒指, “你觉得陈照识怎么样?” 原予的筷子听都没听,继续在锅里捞着rou, “你还记得我来京阳后,认识你们的第一年,好几个人抢着给我过生日,还送我礼物,其中就有之前我说过的戒指,但是,我喜欢的是那枚戒指,无论是谁给我买的,我都只喜欢那枚戒指。” “嗯。”他点点头,指向门外, “你信命吗?”她突然问。 言雨楼不说话。 “诶,言……” 她被推了出去,强硬地塞进奶茶店。 “刚才过来的时候看见隔壁买奶茶,你最喜欢的多rou葡萄,去买一杯。” 原予盯着他,盯了很久很久,她到现在才发现,她好像没有认真叫过他的名字, “好啊,给你也买一杯。” “嗯。” 他看着她走出去。 原予在奶茶店站了很久,久到收银的小meimei和她说,现在没人,在这里喝也是可以的。 原予摇摇头,推门出去。 言雨楼正被带着上了督查的车,身旁站在她常在电视里见的领导,还在和他开玩笑, “小肥羊,很香的味道。” 他点点头,最后回头,隔着小肥羊家的宣传灯牌,再看她一眼。 相遇也是小半生,一眼怎么能看全,过往已经刻在了脑子里,再看她千眼万眼,也不够每一天认识她的长度。 他上车离开了。 店主一直站在门口,等车走了才问原予, “妹子,这是这么回事啊,这男的是谁啊,那伙人进来就说他被举报了,要配合调查,我这……你……” “老板,没事,你再帮我加一份羊rou,谢谢。” “哦,好,好嘞,等着啊。” 老板在十二月的京阳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转身去了后厨。 原予把吸管插上,坐下咕嘟嘟的喝着。 今天京阳出了太阳,原予从火锅店出来,一个人沿着大街走,走到了国家博物馆的那条路,街上穿着漂亮小裙子的女孩在景点外排着长队,也很快乐,进去后久久不愿意出来,拍了一套又一套照片。 原予记得她第一次去这里时,跟在言雨楼身后走了特殊通道,在里面转了一圈就出来,他和负责人交代,以后她想来就直接进去。 她继续往前走,到了商业街,街上人不多,她碰到那年月亮港沙滩上拍婚纱照的夫妻,带着孩子,那个和她很像的女孩脸圆些,笑的很开心,孩子还很小,但她的状态没有像龚灵锦那样憔悴。 龚灵锦,年中的时候跟着她老公一家移民了,听说又怀孕了。 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吗,原予。 可我为什么要和别人比。 她挺幸福的了,至少他们在一起没有任何阻力,没人不同意。 天意而已。 那天晚上原予脱了一整箱烟花,到路口,一万块一发的蓝色天女散花。 所有美好的东西都转瞬即逝,所有的离别都没有准备。 303年1月5日,凌晨一点,原予跟着京阳观影团包了一间影厅,一起观看《爱人》完结篇。 1月6日,她从京阳出发,去月湾收拾东西,再启程去落部北,黎清婉已经安排好一切。 陈照识回来了,他在琮玉坊门口。 原予记得她第一次间陈照识,不是在医院,是在网上,他是有名的京阳富公子,线上线下排着队的姑娘等着爱他。 那时候他还喜欢玩,靠着家里的资源自己投资影视剧,闲着没事到片场耀武扬威,给他喜欢的演员加戏,片场里无人敢反驳,也没有人敢说出去,除了一个小演员,剧播出后在自己的社交账号上控诉她被压榨的戏份,可是还不用陈照识自己说什么,剧组的其他演员便开始自发的维护他,说他多么平易近人,多么大方给全组人买吃的喝的,事情闹了很久,最后以控诉的小演员道歉为止,而她本人,再也没有出现在任何一部戏中,哪怕是群演。 你震耳欲聋的呼喊在上位者眼中不过是苍蝇的嗡嗡叫,他连手都不用抬,便会有其他人来赶走你,可是这些人明明和你一样都是苍蝇,只因为自己吃上了两口残羹剩饭,就心甘情愿地为他冲锋陷阵,他们甚至连保持沉默都做不到。 总之,千言万语汇成一句,欢迎来到成年人的世界,一个不讲理的世界。 原予只有一个小箱子的行李,她把它放在地上,抬头问陈照识, “你到底有什么事在瞒着我,每一天都心神不宁的样子。” 他抬头看着远方,不看她, “没事,只不过,如果你还能回来,就看不到我了。” 原予还想继续问,但他先开口, “你哥呢,怎么安排的?” “他把那套房子卖了,说是要去环游世界,还有,我爸那份保险的受益人是他,他的钱也够,也不怎么和我联系。” “时间差不多了,你要走了吧。” “嗯。”她将箱子提起来,轻飘飘的。 她往前迈了两步,环视着自己的院子,陈照识在后面咬着嘴唇,还是开口, “言哥那边,没办法,他们说,最少两年,他才能自由。” “我知道。” “你打算怎么办?” “没什么,往前走呗。” “你不怕吗?” “不怕啊,我从来不害怕。” 原予走到门口,抬手擦掉门牌上的雪, “我就等这一刻了,我发现这十年里,我一直最期待的就是破碎的那一刻,现在终于如愿了,不错。” 她走了,侧身从门缝里出去,来和去时都不回头,这才是她。 天上又飘雪,陈照识站在琮玉坊门口,看着她拖着一个行李箱往前走,在雪上留下两行脚印。 “你不回头看看我吗?” 她听不到。 她告别的不仅是他,还有曾经的自己,年少时所有的胆量和不惧一切的冲动,都在此刻化掉。 月湾在下大暴雨,原予第三次收到延误的通知,她和黎清婉发消息,再躺下。 她坐在头等舱候机厅,听不见普通候机厅的吵闹声,夜很深,可她还是睡不着,机场的充电器充的缓慢,手机好不容易爬上30%,就被她拔下来。 又有爆炸性新闻,樊云梯在南阳被流弹炸死了,但网上的争议还没有停止。 樊云梯在临死前发出来的最后一条视频,是一个小女孩在弥留知己痛苦的抽吸着,慢慢失去了生命,腰上盖着个白色的餐布,遮挡住她流到面外的内脏,有苍蝇飞过来,被医护人员挥手赶走,视频现在正在网上疯传,有人说这是让人直面战争的残酷,有人说这是对小女孩的不尊重,这是对人性的践踏,是对生命的轻视。 他们怎么不尊重一下已经去世的樊云梯。 原予把手机重新插到充电器上,这次是真的困了。 1月7日上午九点,工作人员将原予叫醒,提醒她可以登机。 恍惚间原予把她认成了白钟懿。 白钟懿早就调回京阳了。 她收起毯子,提着行李箱往前走。 机场广播里一直在播报头等舱降价升舱的消息,原予上飞机才发现,原来头等舱内就只有她一个乘客。 乘务长用多种语言播报完毕,机舱内终于安静下来,那个看着像是混血的乘务长微笑着走进来,递给她一个袋子。 “您好原小姐,今天是您的生日,我代表全体机组祝您生日快乐。” 原予在座位上一个激灵,愣了好一会儿才接过来。 今天并不是她的生日,只是身份证上登记得比真实生日早了一个月。 她把那个纸袋子抱在怀里,久久没有拆开。 乘务长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位原小姐,今天月湾的天气十分冷,她却穿着件到膝盖的风衣,光着腿,下面一双高跟鞋。 原予也十分满意她今天的穿着,她伸手摸摸风衣里的裙子。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结束,乘务长也带着疲惫站在舱门口送乘客下机,一个mama牵着她的儿子走过来,她听着那小孩子问, “mama,那个穿着黑色衣服的超漂亮的jiejie呢?” “下去了,在起飞前。”他mama很自然的回答,带着他一起下去了。 乘务长冲到头等舱,撩开帘子,里面空无一人。 落部北的明虚森,是个响晴的蓝天,天很像京阳。 京阳特别美,在她走那天,听到他说爱她。 他也只是她漫长人生中的一个死结。 任笙又接到了那么没有号码的电话,钱途的声音。 “笙笙,我们分手吧,你去找你喜欢的蓝天,一切都是我对不起你。” 他说完电话就被挂断。 所谓人生,也真就是大梦一场。 京阳特别美,我爬了半辈子才爬过来,却丢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