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雨是夏天的入口
言雨楼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模糊,他抬起左手摘掉遮住自己一半头的毯子。 屋子里还是只有他们两人,原予侧躺在他旁边,毯子的下半段盖住她裸露的腿,皮肤被空调吹得冰凉。 她睡得不踏实,被他一摸就醒过来,一咕噜爬起来,还是冒冒失失,差点撞到他。 “你怎么样!”她声音沙哑。 “我没事……咳,咳咳。”他嗓子糊住了。 “这屋里空调太低了,我去找他调高一点。” “我和你一起去。” 言雨楼站起来,腿麻,在原地缓劲,原予的身体素质不如他,半边身子都麻了,站了几次都起不来。 言雨楼朝她伸出完好的那只手,又被她拍掉, “我哪敢啊,你扶好你自己吧,不过你要去哪啊,外面都是人你这……” 她不知道言雨楼为什么不去医院要来一家破旧的老酒吧,问他他又不会回答,只能跟着出去。 言雨楼下楼梯到一楼,原予以为他看不见,夸张地伸着两只胳膊护在两边,一步一个台阶往下跟着。 走到一楼的拐弯处,言雨楼的腰背明显挺得更直,他突然停下脚步往后一靠,吓得原予抱住他的腰。 “晕了吗!” “以我的体重和你手臂的力量,要是真的摔了你也接不住我,还会带着你一起滚下楼梯,被我压在下面。” “你好烦……” 她被磨得没有脾气,眼前的男人打也打不得,只能自己后退一步。 言雨楼下最后三级台阶,走进大厅。 不算很大的酒吧一层只有陈照识一个人,抱着个小的尤克里里乱弹,看到他们下来朝着这边举起酒杯, “按你说的,清场完毕。” “好。” 言雨楼对他同样惜字如金,一直往前走。 原予要跟着过去,被陈照识从后面拉住衣服, “你去干嘛,过来和我喝酒。” 两人并肩坐在吧台外的椅子上,一人啃着一个酒杯。 酒吧里安安静静,连灯光都慢慢的暗下去,原予无聊得只能翻手机。 丢了工作后,她多了一个看新闻的习惯,板块点进去扫一遍标题,今天没什么大事发生。 网络上的凌晨也是安静,刷视频只有一些猫猫狗狗,可爱,但摸不到,更闹心。 原予关了所有的软件回去刷朋友圈,她好友加太多,朋友圈永远看不全,一些无意义的五颜六色的聚会照中,季云晓穿着白婚纱站在教堂前的照片打着灯钻进她的眼睛里。 原予躲在臂弯里回头,言雨楼站着,在后面慢慢走动,活动肩膀,面无表情。 他这辈子能不能有什么表情。 “我不行了我要上去睡觉。” 陈照识推开酒杯,拍了下原予的肩膀,把她拍的一个趔趄。 她放下一条腿稳住身体,又偷偷摸摸回头,这次和言雨楼的视线对上,他朝她走来, “出差的时候有人送了我一箱龙虾,今天中午或是晚上我让厨房加工了?” 他坐到原予旁边的小圆椅子上,刚才原予和陈照识中间空着的那个。 原予一直看着他的眼睛,罕见地把他看得有些疑惑。 “你啥时候结婚?我还等着参加婚礼呢。” 她又开始了。 “闭嘴。” “干嘛。” “你一说话就让人生气。” “你生气有什么用,你还得去结婚,你能反抗的了吗?” 言雨楼没看她故意瞪着的眼睛,视线反而落在她紧紧攥着的手机上,头探过来,她想暗灭屏幕已经来不及。 他看到季云晓的婚纱照,毫无波动。 “说了今天给你消息。” “梦里说的吧你今天都没和我说话。” 原予转过身不看他,大力地摇晃着两只脚,“我才不信你的鬼话。” 手机铃声给她解围,提示音响起,群里来了条语音,她直接放出来, “上号上号,全都上来!我们要办婚礼了!!!” 一个她凭着言雨楼的关系认识的京阳官二代,女朋友是原予打游戏时认识的人,比她大一岁。 官二代吃喝嫖赌抽一样不沾,只喜欢打游戏,没日没夜地打游戏,认识现在的女朋友后俩人搬到一起没日没夜地打游戏,他爸被陈照识封为最会赚钱的高官,对外的形象也一贯的清正廉洁,他带回来的钱几乎全都洒在儿子的游戏中,一次充值就是七八位数。 原予认识女方时她还是搂着女生亲嘴的拉拉,如今已经骑着凤凰在游戏里和男朋友结婚,她一个凤凰坐骑,他一个飞龙宝车,手牵着手,飞荡在虚拟世界的天空,撒下漫天的花瓣,路过的天空绽开烟花。 自从他们认识到现在,一直在一起,看着特别幸福。 “我呸!屁的双性恋,她就是钱性恋,野猪有钱她也能跟野猪结婚。” 她脑子里突然响起女方的朋友过来打架时骂的话,粗鲁中带着几分道理,原予在昏黄的酒吧吧台前又笑出来。 当年打架时就因为她突然笑出声导致女方这边战败,今天的新娘气得两个星期没理她。 她的手机靠在酒杯上摆在中间,言雨楼也看完这场婚礼,狭小的空间里回荡着开始重复播放的歌单,他的思绪也飘得很远。 原予手机没电了,找根线去靠在墙角充,自己也靠在窗前往外看。 凌晨的京阳也别有一番滋味。 “副总是有问题的,但是动不了,就是互相牵制,里面参杂的事情越来越多。” 言雨楼突然开口,在这小空间里格外明显,他的声音如同从天上罩下来,要审判她的罪恶。 “你干嘛,说梦话啊。” 原予先是激动一下,突然转头看着自己的手机。 难不成他爸已经成副总了,怪不得他家什么事都没有还有心情办婚礼。 但她还是抬起手捂住耳朵,“你别和我说这些事,我听不懂,也不想听。” 沉默一阵,言雨楼没了动静,原予背对着他,这一条街上只有旁边一家酒吧还在营业,震天响的音乐声也停掉,只剩下灯牌暗暗闪烁,成群结队的男女走出来,摇摇晃晃,软着身子,两个女孩扑通一声扑在地上水坑,没了任何反应。 “还记得我跟你说什么吗?”他又问。 “‘你敢喝成这样我就再也不给你找房子。’” “嗯。”他很满意。 倒在地上的女孩同行之人将她们拖着放在摩托车的后排,车轱辘在地上画着圈的往前走,摇晃着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 凌晨四点。 酒吧街终于恢复安静,灯光也全都暗下来,原予把头靠在门口玻璃上发呆,被车灯晃了眼睛。 平日里风驰电掣的外卖员垂着疲惫的头,举着手机仰头找着店铺名。 “这里。” 隔壁酒吧值班的员工站在门口挥手,他搬一张椅子出来,接过外卖员手里的面,在外面吃。 外卖员接下来没有单了,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塑料袋包好的馒头,蹲在员工旁边吃。 空气里只有员工吃面和外卖员嚼馒头的声音,房梁处积攒的雨水一滴一滴往下落。 “敢喝点酒吗?”员工歪头看着外卖员笑。 “哪买得起啊?” “我这有。”他起身回去,拿出半瓶红酒,“我经手的客人点的,剩下不要了,送我了。” “这酒很贵吧。” “算是这屋里便宜的了,才五百。” 员工说完自己都愣了,摇摇头, “真是在这呆久了,以为五百块多便宜呢。” “五百块,挣的时候玩命,花的时候像玩一样。” 他们用员工吃面的塑料碗倒出红酒,小口地喝。 原予离开门口。 酒吧里只有时钟一分一秒地走,平时听不见它的动静,现在却只有它的声音。 “五点了。” 原予的手机亮一下,充满电。 “我去单位。” 言雨楼站起来,摸出口袋里表面碎掉的表戴在手腕上,站在门口等去拿手机的原予。 可她没有要走的意思,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不走吗?” “一会儿我自己回去。” “带着安如真,以后她就跟着你。” 原予抬起不明所以的眼睛,言雨楼已经离开了。 “啊哈——” 五点十分,陈照识打着哈欠从楼上下来,坐到原予旁边,看她用手压着心口, “你要干嘛?” “我要猝死了。” 手掌下的心口一阵不规则的抽搐,她浑身僵直。 “起来活动活动。” “你现在的表情特别像我爸。” 原予看不出陈照识的焦急,只听他又说, “你们这也算是破镜重圆了吧。” “你小心他未婚妻来打你。” “你没看到她在大街上都要和她那金头发的男朋友亲啊。” “没有,”她顿了一下,“我不喜欢这个词。” “对对对,这个词不好,应该是,失而复得。” 世上最美的词便是失而复得。 “可是我们本来就不是在同一面镜子上。” 她靠在沙发扶手上,迷迷糊糊睡了一小会,手机又响了。 “小原?” “嗯……” “我是李京纾。” “哦,学姐。” “吵醒你了?” “没,早醒了。” “那你今天能出来吗?我要出国了,想有个人送送我。” 她这句话说得有些急,声音也漂浮着,一句话音未落又跟一句, “我从班级花名册从上往下打电话,打到你这里才有人接。” “我现在过去。” 原予衣服都没换就去了机场,安如真送她。 李京纾在安检口前等她,屁股下面坐着一个小行李箱。 “学姐。”她跑着过去。 李京纾坐在那给她一个拥抱,抱着她的肩膀不放手。 “学姐,你要去哪啊?” “我啊,还是回原来那,我的房子也没退租,行李都在那边,我就是回来,想回忆一下从前上学时的样子。” “你开心吗?” “大家都变了。” 她走了,只带着自己,她挺着笔直的背,看不出一点发泄时的失态。 原予绕进机场对面新开业的商场里,一楼的餐厅永远散发着香味,店员不知疲惫为何物,永远热情。 从前门走到后门,她只在后门门口的店里买了一碗冰淇淋,安如真的车子在外面等她,她们却被雨雾隔开。 她拦着安如真,让她等雨停再过来,自己在屋檐下,暴雨冲刷地面,雨水迸溅到她的小腿上。 雨带起来的风也是闷热的,安如真在车子里只能看到她被风吹乱的头发。 她有一双特别大的眼睛,偶尔从发丝里钻出来。 雨水带着白日降临,一场开锅雨后,今天是个顶好的天气。 原予今天心跳特别快,她不想回家,让安如真慢慢的开着车子,找有什么地方能去玩。 邮箱里躺着一张邀请函,一家珠宝奢牌的最新一期新品发布会今天上午在老王府举办。 阮恩最近也接到这家品牌的推广,同样被邀请,她匆匆从会场里跑出来,看着穿着短袖短裤的原予被保安拦在门外,即使出示邀请函也不同意。 原予没说话,拿着手机点几下,阮恩便看着在会场里喝红酒的副总小跑冲到门口,将原予带进来。 “原小姐玩的开心呢。”他递过一杯酒。 “哇塞,姐,你在这买多少珠宝啊。” 阮恩不出声原予都没认出她,今天盛装出席,穿了套高定礼服。 “没有。”她说话的声音都是淡淡的。 发布会要持续一天,上午都是领导们的新品介绍,描述的花样左右不过是那一块石头,原予听着无趣,自己绕到展示区闲逛。 会场里信号不太好,电话接起都能断线,她走到后花园的荷花池,上了一座小白桥。 “你好?”是个陌生的电话。 对面只有呼吸声,带着抽泣。 “你好?” “小雀……” “云晓?” “嗯,是我。” “你怎么了?” “我没事,我爸不让我和任何人联系的,但是我还是最后想要和你说句话,毕竟以后就……” 她哭着,从来没有过,原予安静地听,心里某颗笋芽破土而出。 “我家不行了,我大伯的新闻已经出来了,死刑,我爸带着我,我妈早就自己跑了,找都找不着,很快我也会这样了。” 听着她是在那边抹眼泪,又笑。 “我真的特别羡慕你,认识你真好,谢谢。” 电话挂断了,季云晓从此消失在她的生命中。 阳光太晒了,原予挡着眼睛,跑回场馆。 京阳暴雨,晚上任笙抱着被子躺在床上。 她今天下午去交房租,新找了一间公寓式的小房子。 也是下午,她发了第二条视频,钱途拍的,一场在龙谷跃岭二楼大厅里的酒会。 任笙连龙谷跃岭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收获了无数条“jiejie好厉害”的评论。 她幸福地抱着被子,梦到了从前。 “mama,以后我要当大侠!” 小小的任笙举着雪糕棍子,笑得十分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