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温言x迟晚

    迟晚觉得她该说点什么，她也确实想说点什么，但在这种情景之下，紧张和害怕塞满了她的脑袋，她没法把想说的整理成一句完整的话。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半个小时过去后，温言中午忍不住了。

    她用檀木戒尺的另一段抵在迟晚的手臂下面，慢慢地帮迟晚把微微下沉的手臂抬高。

    紧接着，“啪！”地一下，戒尺毫无预兆地打向迟晚的手。

    迟晚的手不由得一缩，手指挠了挠有点痒的手心。

    A市夏季的炎热并不会因为夜晚降临而投降，反而与空气交融在一起，裹挟着的暑气向每个人扑面而来。

    温言的额头陆陆续续冒出汗珠，但她完全忘了空调这个东西，只觉得整个人像是被架在烤盘上。

    烦躁。

    打下去的那一瞬间，温言甚至有把迟晚一直打直到说出实话为止的想法。但这个念头只有一刹那就被止住了。

    还是个孩子。

    但那一个念头给了她新的想法，于是她换了个战术。

    温言问:“怕学校给你下毒？”

    迟晚这回学乖了，没有摇头，而是老实地回答:“不是。”

    “啪——”

    继续。

    “怕你用了后我找你还钱？”

    “不是。”

    温言懒得看迟晚的表情反应，因此她没有注意到迟晚不安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她只是一板一眼地打了一下迟晚的手心，接着又一板一眼地问下一个猜测。

    “那……”

    说实话，这种机械式地yes　or　no　游戏并不适合温言，因为她根本想不到这世上怎么会有白给钱不拿的人。

    但这种方式对迟晚很有用，在只需要回答“不是”的机械式反应下，她难得有机会把脑海中想说的话整理好。

    只是，女孩儿脸皮薄，不知道从何处开口。

    无奈之下，温言又又换了种战术。

    “迟晚。”

    温言很少全名全姓地叫她，这让迟晚全身的肌rou瞬间紧绷。

    “你……是不是很难信任我。”

    “没，老师……没有。”

    温言回想起第一次见迟晚的情景，那是一个多月以前。

    那时她刚从国外学成归来，怀着一颗孝子心前去看望年迈的父亲。可谁知，温父本性未改，仍然对迷信一事十分崇拜，不知又听了哪位“大师”的话，非要一个乙酉年戊戌月生、名字带水的人来压一压温家的邪气。

    一个多月前，温家。

    “她父母呢？”温言对着温松原，冷冷地问。

    温松原不动如山地坐在藤椅上晒太阳，气定神闲地说:“她已经是温家的人了。”

    温言的手握紧了几分，几乎是咬牙切齿般，说:“您知不知道，这是犯fa的。”

    温家地处偏僻，坐落于A市数一数二的别墅区，地势好，夏季很少需要开空调。

    温言却觉得喘不过气。

    温松原则摇着蒲扇，慢悠悠地说:“你回来就是为了问这个的？”

    温言反问:“温家这么大的产业现在已经不景气到需要靠一个小孩来镇邪了？”

    温松原嗤笑一声，说:“该不会是你哥哥告诉你我把她请来是了温家家产？实话告诉你吧，我请她来，是为了你！”

    温言果断地说:“我不需要。”

    “我还没说是什么……”

    温言打断他，说:“无论是什么，我都不需要。我的人生，我自己会过。”

    温松原没说话，他精明地眼睛望着平静的江面，像是想到了什么，因年龄而略带混浊地眼睛一下子变得温柔起来。

    “你很像你mama。”再次开口，温松原话里竟有一股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温言偏过头，未接话。

    过了好久，她才接着问:“你打算把她怎么办？”

    “能怎么办？她现在归你了。”

    温言的眉头更紧了，震惊地问:“什么？”

    “我说了，我请她是为了给你提升好运。所以，你想怎么处置她都行。不过，我得先说一句，你就算想办法把她送回去，她也好不到哪儿去。”

    还有一句话温松原没明说，但温言心知肚明——能被用钱财进行一次交易，就能进行第二次。

    是啊，送回去又能怎样呢？温松原会找下一个大师找下一个机会找下一个镇邪之人。

    有什么用？

    没用。

    温言不是圣母，家里的破事都处理不完更别提什么心系天下苍生。

    但当她看到迟晚那双无辜而澄澈的眼睛时，很难不动摇。

    温言一边审视着隔着阳台玻璃在客厅墙角站在的迟晚，一边对温松原说:“可以。但我有个要求。”

    温松原带着明显愉悦的音调问:“说来听听？”

    “我搬出去住，带着那小孩，你不可以来打扰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温言把“任何”两个字加重。

    温松原发自内心地笑了笑，说:“当然可以。”

    迟晚不知道阳台上的怪爷爷和火冒三丈的jiejie到底发生了什么矛盾，但她觉得，可能和自己有关。

    于是当她看到那个气势凌厉的jiejie向自己走过来时，站得更加规整。

    可那个jiejie只是看了她一眼，便留下一句:“把东西都带齐跟我走。”然后头也不回地就跨出了温家大门。

    后来，她就跟着温言来到了现在这个家，一起度过了不咸不淡地一个多月。

    两人都不善言辞，除了必要的交流就没多说过一句话。

    温言也许没考虑过信不信任迟晚的问题，但迟晚对温言的不信任，肯定是有的。

    温言像是认可了自己的想法，说:“现在不信任我没关系，你这个年纪有自己的秘密很正常，但前提是，不准伤害自己。而且……我更希望你，不用事事都瞒着我、提防我。”

    “没有。”迟晚小声嘀咕，为自己辩解。

    温松原不重不轻地拍了一下迟晚的手，问:“嘀咕什么？”

    迟晚的脸唰一下红了，但她抓住机会说:“我没有不信任老师您，也不是刻意要瞒您。”

    温言不解，“那是为什么？”

    迟晚的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说:“因为……我有点……不太好意思。”

    说着说着，迟晚的声音越来越小——一个不太好意思的人承认自己不太好意思，于迟晚而言就如同一个木讷的人承认自己木讷，一个顽皮的人承认自己顽皮，终归是件容易脸红的事。

    但温言听到了。

    于是她问:“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迟晚低下头，脚趾不安地在拖鞋上搓动。

    她解释到:“因为……这是老师的钱。”

    温言怔了一下，她没想到迟晚的回答如此朴素纯真。

    她不由得温声说:“小晚，既然现在我在抚养你，那你的一切都应由我来承担。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也不用觉得亏欠了我什么。而且，本来就是我们家不对，你就当是给你的补偿了。”

    “可是……老师您们家已经给过我父母钱了，我不能再要了。”

    温言:“我爸给了你父母多少？一万吧。那你觉得，你只值一万吗？”

    温言看出了迟晚的犹豫。

    她打听过，迟晚来自同省的边缘农村，经济发展落后，受教育程度低。早些年，女孩十五六岁就嫁了人。虽说现在是法治社会，但能考上高中的人很少，更别提那些早早辍学打工的人。

    “你在学习上很有天赋，不止在你的家乡，哪怕在繁华的A市，你也能做的很好。”，温言坚定地说:“你的价值，应由你自己来衡量。但我敢肯定，区区一万，还配不上你。”

    这句话，如狂风呼啸，如地震山摇。

    迟晚在家乡小镇上读书时，听过不少夸她有天赋的话，但都是以惋惜的态度:“天赋这么高，可惜是个女孩。”

    以前她不明白，在可惜什么呢？

    后来她才明白，他们在可惜她的性别。可她的性别有什么好可惜的呢？她透过教室窗户看着的在麦田下一个个大汗淋漓的割麦妇女中找到了答案。

    教室里劣质粉笔在黑板上发出的“呲呲——”声，过道上的打闹声，男同学肆无忌惮对着青春期女同学开h腔的声音，在那一瞬间把她淹没。

    现在，有个人，现在你面前，无条件地相信你，说你有天赋，说你的价值可以由你来创造。真的真的，很难不让人心动。

    迟晚感觉得到自己的手在颤抖，那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激动。

    她抬头，第一次正面注视面前这个女人。她看见的是温言一贯的果断与坚定，其中，还有一丝不可察觉的温柔。

    她透过温言明亮的眼眸看见自己的倒影——她好像，可以看见自己。

    过了好久，久到两人的汗水渐渐蒸发，久到带有丝丝凉意的微风掀起两人的发丝。

    迟晚深吸一口气，再次抬起酸涩地双臂，说:“老师，是我不对。我不该瞒着您，也不该以饿肚子的代价不接受您的好意。是我小气了，也把您想得小气了。”

    啧，这小孩认起错来话还挺多的，像是变了个人。

    “既然知道错了，那就正式挨罚吧。”

    规矩，还是要立的。

    “不顾自己的健康20下，没弄清自己的价值20下，撒谎20下。念你是初犯，折个中吧，一共30下。”

    温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一站把迟晚吓了一跳，不由得小退半步。

    “别急。”温言说，“还没正式开始呢。”

    迟晚咽了咽唾液，看着温言将戒尺的一段轻轻地放在她的手心上，像是在比量位置。紧接着听到温言说:“挨打时记得报数。不报数或者听不到声音重来。”

    话音刚落，“啪——”地一声划过寂静的夜晚。

    好痛！

    火辣辣的，跟刚才的那几下完全不一样。迟晚的上牙齿死死地咬住下嘴唇内rou才没有出生。

    “手指伸直。”

    温言很快就进去训诫状态，严苛地挑着迟晚的毛病。

    “腿伸直。”

    “沉肩。”

    ”收腹。

    “调整呼吸。”

    ……

    15下结束，迟晚的手rou眼可见地红了起来。

    她极力忍耐，眼里噙着泪，可控制不住身体反应，手臂颤抖，显然快坚持不住了。

    温言忽然定睛一看，一丝血色出现在迟晚的唇内。

    她猛地靠近迟晚，一边手擒着迟晚的下巴，逼迫迟晚抬头，一边严肃地说:“张嘴。”

    迟晚张开嘴后，温言可以明显地看到牙齿上沾染的血水。

    温言点点头，手上的力度加大了几分，说:“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