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破烂的人生
03/ 录像厅开在街头，由普通商铺改造成的，隔壁就是金碧辉煌的大世界迪厅，倒显得它破破烂烂。 郁淼视线扫向沈慧敏旁边的蒋森，心里开始有点后悔。 注意到了她的表情，沈慧敏讪讪一笑，苍白解释道：“我这次真不是为了帮他，他说我俩女孩来这儿不安全，非得要跟过来。” 郁淼的目的倒也不是看电影，一想到要打听的事，她也只能扬了扬嘴角，无奈地说声没事。 录像厅里面没比她想象的好太多，黄褐色的大门打开后，墙壁上贴满了各色海报，有些赤裸的，不堪入目。 身材姣好的外国美女，穿着只能勉强遮住三点的比基尼，金发红唇，好不性感。 两个女孩心里波涛汹涌，但面上却看不出半点异常，蒋森却是个完全藏不住事的，悄悄红了脸，尴尬的偏头挪开了视线。 “一人两块，瓜子免费，自己拿，可以包夜啊。” 柜台处坐了个人，看着和他们差不多大，耳边夹着只笔，听见有人进来头都没抬，翻着手里破旧的本子扯着破锣嗓子喊道。 沈慧敏掏了四块，把自己和郁淼的一块儿付了，朝着蒋森努努嘴，让他赶紧掏钱。 蒋森慌忙翻口袋，拿出六块，将柜台上的四块钱又塞回了沈慧敏手里，梗着脖子，红着脸说：“怎么能让你们付钱。” 柜台处的破锣嗓子，听这青涩稚嫩的声音，倒是抬了头，见眼前三人都穿着一中的校服，忙补充了一句：“我们这儿可是正规场所，未成年不能看夜场的啊，到点就得走！。” 这回轮到沈慧敏脸红了，赶紧道：“我们就是来看电影的！三个人六块钱，进去了！” 说完都忘记了和蒋森掰扯钱的事，拉着郁淼的手腕就往里走。 放片子的地方不大，一片漆黑，靠墙有几个柜子，放满了碟片，天花板上吊着大片扇叶，最前面摆了张屏幕不大的彩色电视机，零零散散放着几把长板凳。 走进去，满是烟味儿、瓜子味儿夹杂着一股子汗臭味儿。 郁淼有些不适的微微凝眉，却听见身旁的沈慧敏悄悄凑近了说：“你看，那就是录像厅的小老板，还不错吧！” 郁淼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那人坐在放映厅最后面的椅子上，斜靠着墙，一头短发修剪的利落，脸上的线条干净笔直。 视线转向他捧着瓜子的手，郁淼落眼便是熟悉的蝴蝶结，眼角微挑。 是他？ 像是感受到来自门口探究的目光，那人偏头，狭长的眼睛带着凶意瞥了过来。 对上眼神的那一刻，郁淼心里有了底。 他认出来了。 她坦然的收回目光，转头就被沈慧敏拉着坐到中间。 而蒋森则看着那张小小的长凳，犹豫了半天，磨磨蹭蹭的落到郁淼的身后。 片子是香港的，寻常武打片，却看得人热血沸腾。 “他不是学生吗？”郁淼冷不丁开了口。 沈慧敏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又突然想起那人身上的短袖校服，咂了咂嘴：“那衣服？指不定是从哪个倒霉蛋身上扒下来的呢。” “……” “钢厂是要改制了吗？” “钢厂？改制？下岗那事儿？你是替你爸问的吧。” “……嗯。” “等我回去问问我爸，看看下岗名单里都有谁。” “嗯。”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边看边聊。 蒋森沉着脑袋，格外安静的坐在后一排，盯着郁淼纤薄的背影微微发愣。 － 一部电影很快就结束了。 一群人哄哄闹闹的走出放映厅，直到呼吸到新鲜的空气，郁淼心里才舒服点。 柜台算账的破锣嗓子见到他们，突然起了身，递过来皱皱巴巴的钞票，说：“我哥说了，你们还是学生，不收钱！” 沈慧敏有点疑惑的抬手接过，奇怪反问道：“那我昨天来，怎么没见你们退钱啊？” 那破锣嗓子挠了挠头，瞄了眼蹲在门口鼓捣着零件的人，默不作声。 他们这才看到，刚刚还在放映厅里的小老板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 像感受到了这边的动静，他抬了眼皮，黑亮幽深的眼睛直直的望过来。 郁淼忽然笑了，嘴角微扬，眉眼弯弯，照亮了这一片阴暗的角落。 她突然觉得，那人的眼睛还挺好看的，眼窝不深，眼尾略微上翘，眼神锐利，像只爪牙锋利的野狗。 盯着他右耳不合适的助听器，郁淼并未开口，而是伸出右手，握拳，大拇指动了动。 ［谢谢。] 他表情一滞，下意识的回应，摊开双手，左右晃了晃。 [不客气。] － 为了向沈慧敏打探钢厂的消息，郁淼在录像厅浪费了快两个小时。 天已经黑透了，一轮弯月挂上枝头，隐隐幽幽的路灯忽闪忽闪的打着盹。 经过小饭馆时，她远远望了一眼。 客人很多，周围很吵，mama很忙，可徐婉脸上的笑容却比任何时候都绚烂。 好像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是一个鲜活、独立的人。 站在昏黄路灯下的郁淼，半边身子隐入黑暗，朦胧的光影遮住了白皙的面庞，只有嘴角，在微微上扬。 她多想时间就停止在这一刻，这一刻她拥有世界上最幸福、最美丽的mama。 可是，一切都不过是妄想罢了。 她忽然挪动了脚步，转身毅然没入黑暗。 － 郁淼静静站在家门口，听着里面传来的刺耳的嘶吼声，她垂着头，握着钥匙的手是止不住的颤抖。 他们家在顶楼，隔壁空着，总是没人来住。 也正是因为这样，郁向国才会更加的肆无忌惮。 她打开门的那一瞬间，沙发上那一摊醉醺醺的烂泥像是突然找到了发泄口。 摇摇晃晃的冲过来，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就往里拖。 “都死哪儿去了？为什么没人做饭！” “艹！一个两个全尼玛浪荡蹄子！” 郁淼站不稳，狼狈的一手抓住他的胳膊，一手就近拉住门框。 纤细的手腕上青筋暴起，却起不上半点作用。 “他妈的，会反抗了啊！” 她知道反抗只会遭到加倍的毒打。 可是她真的累了，她不想就这样，永远逆来顺受的接受一切了。 酒气熏天的脸突然凑近，那张丑恶的嘴脸猛地贴了过来，郁淼手脚并用，嫌恶的用力将他推开。 靠近的一刹那，郁向国嗅到了郁淼身上那股他再熟悉不过的烟味儿，紧接着就是一巴掌重重落下。 他瞪着猩红的双眼，加重了扇动巴掌的力度，他常年在钢厂工作，虽说早已发福成一个满脸横rou的中年人，可郁淼这个营养不良的瘦弱女孩，根本无力还击。 “cao你妈的，贱婊子，还想躲？我他妈打死你！打死你！” 一口唾沫吐在地板上，无尽的谩骂声围绕在耳畔，重重关上的门隔绝了她所有的希望。 皮带抽击皮肤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屋子，郁淼躺在地上，平时高高扎起的秀发现在被拉扯的凌乱不堪，被洗得发灰的纯色校服上印出了一道道血痕。 她想，如果就这样被打死，是不是一切都会结束了。 “唔…啊……嗯嗯……” 恍惚间，郁淼感觉身上一沉，艰难的睁开眼睛，却发现徐婉低伏在自己身上，为她承受着郁向国的暴打，她拼命的张嘴，却只能发出微小嘶哑的呜咽声。 今天小饭馆生意好，徐婉就主动要求留下来，帮着多忙活了一会儿。 但她怎么都没想到，郁向国竟又不知缘由的开始发疯了。 一进门，便看见他甩着皮带泄愤似的抽打着郁淼。 那小小一团蜷缩在地上，不知死活。 徐婉发不出声音，她只能凭借母亲的本能，死死守护在郁淼身前。 皮带重重落下，清晰的鞭笞声一下一下地抽在郁淼的心上， 她拼命挣扎着爬起来，跪在徐婉的面前，不顾浑身的疼痛，咬着牙对着郁向国不停的磕头认错，微垂的眸子里瞳孔微缩，藏在校服下拳头紧紧攥着。 mama之前的伤都还没好，再来一次，怕是再也好不了了。 她得忍，还得忍…… 她已经记不清这场闹剧究竟是什么时候结束的了，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两个小时…… 独自坐在狭窄的卧室，郁淼随手掰了两片止疼药，干吞下去。 手里握着被碾碎的灰白色助听器，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嘴唇被?咬得发白。 抬眸，透过小小的窗户，她出神的望着皎洁的月光，紧抿唇瓣。 喉间肿胀，充斥着一股腥甜，眼眶里萦着泪水，不知是疼还是恨，怎么都不愿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