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岸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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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 忽然,分散巡视的禁卫军跑过来,“那边的林子里有几只狼的尸体,还有一匹被狼咬死的马。” 梁齐盛顿了顿,神色一凝,转身快步走进树林,果见草丛里躺着几具狼尸,其中一个身首分离,下手之人刀法了得,干脆利落,一击毙命。 他皱着眉看了两眼,忽然出声道:“你去马场把马夫喊过来。” 那名禁卫军立刻领命骑马离去,过一会儿,带着一个人奔过来。 此人在围场当了十几年的马夫,几乎每一头马都是他喂养长大的,他只看了两眼便点头道:“是,这就是前几天丢的那匹。主子们骑的马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这马脚程短,没主子要。那日不知道怎么就丢了,我还当是没拴好跑了!” 话音刚落下,又有一禁卫军跑上前,手里捏着一块布料,“大人,狼爪子上勾着的。” 梁齐盛接过,低头看了看,一眼便认出了这是谁留下的。 湖蓝色的布料,材质上佳,触感舒适,棉线里镶了金,拿到太阳底下,便更像是波光粼粼的湖面了。 江南有个出名的绣坊叫做霓裳阁,里面的绣女绣工精湛,霓裳阁的绣女制作的布匹绣裙,连宫里的娘娘都抢着要。 白家母舅先前在江南任职,今年清明的时候回来祭祖,带回来两匹湖蓝色的锦缎,皆出自霓裳阁绣娘之手。 只是这两匹锦缎一匹都没落到他手上,一个给梁齐因做了披风,另一个也给他制了衣裳。 白家人可真是偏心到了极点,若他没记错的话,狩猎当天,梁齐因穿的可就是那件湖蓝色的圆领袍。 “呵。” 梁齐盛忽然冷笑出声,将那块残破布料攥进手心。 他的这位好弟弟还真是深藏不露,叫他大吃一惊啊。 作者有话说: 重新修改了后半段,昨天晚上写得急,忘了有段剧情没写,我滑跪orz 第17章 伤疤 春蒐结束后,文武百官各归其职,学子也陆续返回书院。 季时傿因为伤势未痊愈,便未同戚相野一起去嵩鹿山,说是养伤,其实是没了看管,撒了疯的玩。 梁齐因亦未回泓峥书院,五月初七是他的生辰,梁家会为他设宴,届时许多人会来。 之前在巍炀坡被狼抓伤的手臂已经结了痂,伤口不浅,又泡了一夜的雨水,就算照顾得再仔细,日后也会留下几道丑陋的疤痕。不过梁齐因觉得也没什么,有袖子遮着,并无什么影响。 这次他生辰,白家的舅父也会来,前几年他一直在江南很少回来,如今他回京述职,要待上许久的时间。舅父在江南时时常托人给他带东西,趁此机会得好好感谢他。 梁齐因循规蹈矩,沉稳隐忍惯了,今年做出的最大胆的决定,大概就是向镇北侯府递了请帖,刚送过去便开始后悔,心惊胆战地什么结果都想了一遍,却没想到侯府很快来了回音,季时傿说她会按时到场。 然后他身边的小厮陶叁算是开了眼界,他家公子居然会想到去逛成衣铺,自从春蒐回来好像哪里变了,又好像没变。跟县主是进展没见着反倒落了伤,也不知道乐呵个什么劲,陶叁想不明白。 梁齐因过去常穿的是淡色的长袍,今日去买衣裳,成衣铺的老板说十几岁的少年要穿得鲜活明亮些,于是便给他塞了许多色彩明艳的衣服,梁齐因不会拒绝人,好几次想开口,最后都在老板眉飞色舞的劝说中败下阵来。总之等他离开店铺,手里已经稀里糊涂地捧着好几件又红又紫的衣服了。 第二日便是生辰宴,梁齐因早早起来梳洗,他还是如往常一般穿着简雅的服饰,昨日买的那些色彩鲜艳的衣服都被他塞进了橱柜,他想自己大概是一辈子都不会穿的。谁知临近出门前,又不知道怎么,鬼使神差地翻出一件绛紫色的圆领袍,梁齐因站在衣橱间挣扎良久,最终还是做贼一般抱着这件衣服钻进了屏风后。 门口打着盹儿的陶叁听到开门声后转过头,瞥见梁齐因这一身打扮,以为自己没睡醒,揉了揉眼睛,再睁开眼依旧如此。他这一番动作弄得本来就不自在的梁齐因更加羞赧,瞪了他好几眼。 等到前厅的时候,陆续已经有宾客来了。梁齐因在路上遇到舅父,白既明见到他第一眼差点没认出来,惊讶道:“齐因啊,长这么快,都要比舅舅高了。” 梁齐因微微一笑,道:“舅舅舟车劳顿,路上辛苦了,快快去坐下歇息吧。” 白既明欣慰地摆了摆手,“诶不辛苦不辛苦,对了你娘呢,怎么没见着她?” 梁齐因神色一顿,抿了抿唇,母亲向来深居简出,她很少参加宴会,每日都在佛堂,既不见人,也不允许别人打扰她。 见他不说话,白既明笑容僵下来,有些不悦道:“你娘还是老样子?她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梁齐因低声道:“母亲喜静,还是不要打扰她了。” 闻言白既明“啧”了一声,“什么打扰!你是她亲儿子,国公府世子的生辰宴,亲娘连人都看不见,这像话吗?我去同她说!” “舅舅!”梁齐因脸色一变,想要制止白既明,然而他不顾劝阻,背影看上去急冲冲的,压着怒意,从旁边招来一个领路的婢女,让她带自己去佛堂。 这时前厅的小厮过来唤他,宾客已经来了许多人,梁齐因需要去招呼客人,他焦急地看了一眼白既明离去的方向,安慰自己他们到底是一族的兄妹,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只好先跟着小厮去前厅了。 大厅内聚了不少人,有达官贵人,也有与他们随行的女眷,还有些是已经仙逝的老国公爷过去的门生与同僚。梁齐因甫一走进前厅,便被众人围住,耳边满满是各式各样的祝贺、恭维声,他一一回谢过,一边应付众人一边在人群中寻找着。 正当他找了许久,期望即将落空的时候,前厅外在婢子的带领下,走进一个有些蹒跚的身影,笑盈盈道:“我腿脚不便,来晚了,没耽误各位吧。” 众人各自停下交谈,闻声望去,说话的是个明艳张扬的少女,她拄着拐,一只手绑着木板,走得艰难。这模样放在其他人身上本该有些狼狈,她却笑得大方,丝毫不因此羞怯,让人忽视了她一瘸一拐的步伐。 有人道:“那是季家的……” 身旁的人打断他,“什么季家的,要称县主。” 梁齐因愣在原地,被她这笑晃到,走上前颔首道:“不算晚,还未开席,县主请坐吧。” 季时傿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震惊于梁齐因居然也会穿和戚相野一般sao包的紫色长袍,甚至离得近了还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熏香,是淡淡的雪松味儿。不过她震惊归震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好表现出来,于是老老实实地在梁齐因的指示下,坐到了女眷席。 精准地捕捉到季时傿诧异表情的梁齐因,下意识扣了扣掌心,忽然有一种小心思剖陈于对方面前的羞耻感。然而未等他缓过来,一个婢女突然慌乱地跑进前厅,梁齐因嘴角一僵,那是母亲身边的婢女月牙。 梁齐因心里忽然升起不好的预感,果然月牙直奔向他,神色焦急,低声道:“六公子,不好了,夫人与舅爷吵起来了!” 这事她不知道该找谁,夫人与六公子不常见面,生分得如同陌生人,但终究是亲生母子,如今母亲与舅舅吵架,也只能找他去劝阻了。 梁齐因顿时乱了神,他急道:“为什么会吵起来?” 月牙无助地摇了摇头,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我不知道,我去沏茶了,等我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吵起来了……六公子你快去看看吧!” “别急,我这就去、我……”梁齐因刚抬起头,便瞥见梁齐盛投来的目光,他缓缓走上前,淡淡笑道:“六弟有什么急事就先去吧,这有我呢。” 梁齐因嘴唇翕张,犹豫着想要说些什么,但此刻容不得他再三考虑,梁齐因没有办法,只得将宴席交给他后,匆匆离开了前厅。 他飞快穿过走廊,径直往佛堂跑去,母亲的住处很偏僻安静,她又在后院建了个佛堂,平常很少有人会去打扰她,然而今天尚未接近院落,便听到一声暴怒的“滚”,而后是东西砸到地上碎裂的声音。 “不可理喻!” 佛堂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白既明满脸愠色地走出来,背着手,一身怒气,看到站在门口的梁齐因,恨声道:“你娘简直是个疯子,疯了!” 月牙吓得躲在院子外瑟瑟发抖。 梁齐因望向大开的佛堂,里面光线昏黄,隐隐可以看见跪坐在蒲团上的女人。他不顾白既明的阻拦,挣脱开冲向佛堂。 “舅舅先去参加宴席吧,我等会儿就到。” 白既明望向他的身影,怒气未消,愤恨地锤了锤掌心,只好先让一旁的月牙领着他回前厅去。 梁齐因跑进院里,等到了佛堂的屋檐下,他才生出了几分怯意,堪堪站住,犹豫道:“阿娘……” “滚。” 背对着他跪在蒲团上的女人冷声道。 梁齐因喉间一哽,他往前一步,还要再喊一声,女人倏地转过身,猛地将手中的佛珠串扔过来,砸在梁齐因的额角上,顷刻间便红肿了一块。 “我说了滚!” 梁齐因疼得抽了一声气,眼前一热,有些委屈地望向她,他不明白为什么母亲总是如此排斥自己。 这般情绪在他被砸伤母亲却依旧无动于衷后到达顶峰,他不住问道:“阿娘,为什么从小到大你都不喜欢我……”明明我是你唯一的孩子,明明我们是血脉相连的母子。 闻言白风致缓缓抬起头,被他这眼中的情绪灼到,她顿时觉得可笑。 听到她的笑,梁齐因一愣。 白风致望向他,耳边又想起刚刚白既明说的话:她不该任性,应该摆出国公夫人的架势来,为大局着想,为白梁二家的前途着想。 恶心得她快要吐了,而梁齐因还摆出这幅什么都不懂的委屈样来。白风致盯着他茫然的神情,脑海中想到外界对他的评价:博学多才,谦逊有礼,稳重自持。 她缓缓走上前,冷笑道:“你问我为什么不喜欢你?” 她一字一顿,声声泣血道:“试问,有谁,会喜欢自己被强/暴后生下的孩子!” 梁齐因身形一晃,脑袋里轰然炸开。 “我每一次看见你,都能想到那个屈辱的晚上,为什么你要活着,为什么你不早点死了,为什么!” 白风致近乎声嘶力竭的质问,让梁齐因手脚冰凉,他几乎一瞬间就想起来儿时的一个晚上,他在窒息中惊醒,一睁眼便看到母亲赤红的双眼,与压在他鼻口的枕头。 “白既明,为了荣华富贵,攀附国公府,把他的亲meimei迷晕了送到梁弼床上!”白风致面无表情,好像只是在叙述一件与她无关的平常事,她转头看向面色苍白的梁齐因,心里升起报复性的快感,“你知道我那心上人怎么死的吗?哈哈哈哈!” “被打断脊骨,丢进乱葬岗了!” “更可笑的是你们这群罪魁祸首,全然忘了我变成这样都是你们逼的!竟还要我把这一切都忘了,当做没事人一样对你们笑脸盈盈,究竟是谁疯了!是谁——对不起谁!” 作者有话说: 改掉了被口口掉的地方 第18章 寿面 宴会期间一片欢声笑语,季时傿安分地坐在自己的席位上,有些心不在焉。宴席开始已经许久了,梁弼与他的几个妾室孩子都在,唯独这次宴会的主角却迟迟不见人影。 又过了会儿,席上许多人都喝醉了,尤其是庆国公梁弼,丝毫不顾及这是他儿子的生辰宴,喝昏头了居然去调戏某个官员的妻子,好在梁齐盛及时制止了他,才没让局面弄得太难堪。 宴会将要结束时,梁齐盛又尽心尽责地给大家准备醒酒汤,派人备马备车,礼数周到不说,事事皆安排妥当。 席间他谈笑风生,彬彬有礼,许多宾客都对他赞赏有佳,还有些女眷交谈中对他频频表示认可,更甚者派人去打听他有无婚配了。 季时傿默默站起,听到一旁珠光满身的妇人说:“这梁家大郎当真是气宇轩昂,相貌风度都是没得说的。” 旁边另一妇人点了点头,“可不是,年纪轻轻便身居要职,将来可是前途无量,可惜我没有女儿,不然定要差人来梁家说亲了。” “说起来,今儿个世子刚来的时候,我本还在想,好一个周正又端方的孩子,谁知竟是个目中无人的。那外面还传说他温逊亲和,恪守礼教呢,结果将我们这些宾客撂在这儿,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说着她们声音小下来,窃窃私语道:“国公夫人不也没来嘛,这母子两个是全然不将客人放在眼里,摆什么架子,一点礼数都不懂,若不是有梁家大郎在,今日这宴会我还真待不下去了。” 其他人附和道:“是啊。真是可惜大公子的母亲早逝,不然这世子的位子……不过好在他争气,他母亲在天之灵也能宽慰了。” “可不是嘛。” 这话听着季时傿心里不是滋味儿,梁齐因并非她们所说名不副实,目中无人,但他今晚确实又不知道去了哪里。季时傿心里有些纠结,她抬起头,四处张望一番,她觉得梁齐因不是这种人,不该被这么编排。 但他人到底去了哪儿,是不是出事了。 季时傿想到开席前,一个婢女来找梁齐因,然后他便急匆匆地走了,刚刚听那几位夫人交谈时说起国公夫人也没来,莫非梁齐因是去找他母亲了? 季时傿趁众人不注意,悄悄从宴席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