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丕植】守得云开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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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丕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黄花梨床架上陌生的镂空雕花。他刚刚动了动身体,手马上被身边的人抓住了。 “兄长!你终于醒了,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你……”曹丕将手抽回来,挣扎着坐起身,他按了按太阳xue,头还是有些晕,他看向刚刚抓住他手的曹植,一脸不可置信:“你叫朕兄长?” 曹植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好像没有发热……” 曹丕皱起眉,将贴在自己额头的手拂去,不悦道:“你干什么!” “兄长……?” 曹丕这才发觉似乎有哪里不对。眼前的曹植身形还是一如既往的清瘦,模样却比印象中要年轻些。曹植虽较他年幼五岁,现下也应是到了而立之年,但这个曹植看起来,似乎才刚及弱冠。 曹丕沉下脸:“曹子建,这是在耍什么花样?” 他又打量了一下四周,不知是否刻意模仿,这里与洛阳宫的寝殿布置极为相似,但他可以断定,这里并不是洛阳宫。 “这又是什么地方?” 曹植因为兄长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喜悦逐渐被冲淡,此刻的曹丕眼神冰冷,却并不陌生。毕竟他已经在洛阳宫的大殿上看了数次——被遣去就国、被贬爵封侯、被…… 当然,更多的时候,这样冰冷的眼神只会出现在他的梦中。只因他数次上书,陛下都不曾召见。 他竭力遏制心底那份一涌而上的恐惧,低声道:“兄长稍后,我去寻人过来。” 说完不待曹丕开口,转身速速离去了。 只片刻,孙策便过来了。 他与曹丕的住处本就离得不远,今天更是他在九泉之井附近发现昏迷的曹丕,将人背了回来。他原本要去棠梨坊寻周瑜,刚出门便遇到曹植,听闻曹丕已经醒了,想着理应慰问一番。他一向大大咧咧惯了,也没注意到曹植此时状态不对,打了招呼就往人家家里钻。 正在房间四处溜达的曹丕就见一名玉貌青年推门走了进来,还主动跟他攀谈:“怎么倒在九泉之井了,是遇到鬼王了吗?” 曹丕可以肯定自己并不认识此人,他说的话更是听不懂的无稽之谈。什么九泉、什么鬼王,都是哪里来的神鬼邪说。况且,这人见到身为皇帝的自己竟也不行礼,连最基本的礼仪尊卑都没有吗!曹子建交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朋友! “阁下是在同朕说话?”他压着怒气道:“朕并不认识你。阁下是曹子建的朋友?” “曹丕,你脑子被打了?”孙策奇怪的看他,朕什么朕,曹丕什么时候这么大架子了。 “我,孙策啊。” “孙策?”曹丕嘴里嚼着这两个字,思索片刻:“孙仲谋的兄长?你不是早就故去了吗?” 他脸色一沉:“这个玩笑可不好笑。” 听到这话,孙策一直挂着笑的脸也阴了起来:“曹丕你什么意思?” 曹植同孙思邈进门,见到的就是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他赶忙上前劝阻:“孙将军,兄长他记忆好像……总之,麻烦孙将军请使君来一趟吧。” 孙策看了一眼曹植,见他脸色苍白,又带着药王过来,这才察觉曹丕可能是在九泉之井受到什么攻击才导致行为不太正常,便也不再计较,点点头走了。 “曹子建,刚刚那人是你朋友?” 曹丕此时已经坐下,他眼神冷冽,举手投足皆是帝王之态,“朕再问你一次,你到底在耍什么花样?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曹植咬了咬嘴唇:“兄长刚从昏迷中醒来,能否请医师先行为您看诊,之后……子建定会向您说明。” 曹丕虽不满,但他也知道曹植不敢有也绝对不会有害他之心,便冷着脸点了点头。 曹植微微松了口气,不好意思的看向孙思邈:“麻烦药王老先生了。” 孙思邈在来的路上已经从曹植的只言片语中了解个大概,又见本是十分注重礼仪的曹丕此刻面对自己一言不发,仿佛不认得一般,便不疑有他,认定这文帝的脑子一定是受到什么重击,上前检查起来。只是他又是号脉又是听诊的折腾半天,只差没像现世医学那样开了颅,却没发现这人有受什么伤。 他摸了摸胡子,有些吃不准的道:“也许是颅内有淤血……不如我开点活血化淤的草药给曹丕公子……” 曹植正要回答,门口突然传来几声叫嚷,伴随着声音,一个什么东西扑到了他的脚边。 “我来了我来了!听说曹丕失忆了!你们曹家兄弟是失忆上瘾吗?” 曹植一低头,忘川使者的宠物正在他脚边欢快的扑腾着。 “麒麟,不得无礼。”使君紧随其后跟了进来,与她一同走进来的还有韩非、孙策和冯梦龙。 使君来到曹丕面前询问:“曹丕公子,你还认得我吗?或者说这里面除了曹植公子,你还记得哪位?” 曹丕环视众人,这里面好像每个人都认得他,但他一个也不认识,不过现在最让他震惊的不是这个,而是—— “那条狗,为何能吐人言?!” 在众人脚边来回穿梭的麒麟闻言一愣,继而大叫:“我才不是狗!我是上古神兽!是麒麟!曹丕你怎么可以说我是狗!” 神兽?麒麟? 曹丕闭上了眼睛,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在梦里,或者被人施了什么巫术,总之,狗能说话什么的也太—— “麒麟,安静。”使君无奈的叹了口气,“曹丕公子,那你还记得这是哪里吗?” 曹丕暗自掐了自己一把,希望能把自己从这荒诞的梦中唤醒,只可惜没有任何效果。他听到有人与他交谈,良好的教养还是让他睁开眼睛直视对方:“不知。” 使君发愁:“那——” “使君,”韩非打断了忘川使者的话,他面带微笑的看向曹丕:“不如让文帝先说说,他之前身处何时、何处,做着何事?” 使君点了点头,有道理。果然请韩非先生一起来是对的。 曹丕倒是没有迟疑,答道:“现年是黄初二年,朕醒来之前在洛阳宫,正在——” 他看了眼曹植,顿了顿继续道:“下贬爵诏书。” 曹植身形一晃。 黄初二年,正是他被监国谒者上奏醉酒傲慢,劫持要挟使者的时间,之后他便被贬爵安乡侯。从那之后,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再也不是过去那个曹四公子了。 这种小事其他人自然是不知道的,何况所有人此时注意力都在曹丕身上,所以没人注意到曹植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除了一直在看着他的曹丕。 “看来果然是失忆了。”韩非朝使君点点头。 使君看向孙策:“孙将军发现曹丕公子时,可有什么不同?” 毕竟之前曹植失忆出现过幻影。 孙策本来也是担心有事询问他才会一同跟来,闻言倒也仔细回忆了一番,却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不同。他没察觉到那附近有鬼王的气息,也没见到什么曹丕的幻影。 众人互相看了看,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好办法。只有冯梦龙此时摩拳擦掌,兴致勃勃要为他的话本事业再创新峰。 “朕……我有一问。” 虽然还是搞不清状况,但曹丕隐约觉得以“朕”自称似乎不太合适,他不太习惯的改口,指着孙策问道:“这位……这位公子说他是孙策,可是据我所知,孙仲谋之兄孙伯符,已于建安五年便故去了。” 况且,孙策长他十余岁,这个青年不管怎么看都太年轻了。 “有什么奇怪的?”麒麟还记恨着刚刚曹丕说他是条狗,说话也没了分寸:“这里是幽冥,是忘川,出去往东二里便是奈何桥。在这站着的,哪有一个是活人?” “麒麟!”使君赶忙出声呵斥,“太失礼了!” “麒麟阁下说的也没错。”众人不在意的笑,他们本就是生活在忘川的一缕精魂,没什么好介意的。 曹丕却是变了表情,他瞪大眼睛,将面前几人来来回回扫了好几遍,最终定格在曹植身上:“什么……意思?” 曹植沉默半晌,终是深深呼了一口气答道:“兄长,这里是忘川,是死后的世界。” ——忘川? ——死后的世界? 曹丕此人生平最不信神鬼之说,闻言第一时间便想出声训斥曹植,却在瞥到脚下那只活蹦乱跳的生物时停顿了。 对了,还有只会说话的麒麟呢。人世间可不会有上古神兽存在。 曹丕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此刻经历的一切,明明上一刻还在洛阳宫,他的王朝才刚刚开始,他正要大展宏图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结果现在居然就告诉他身处死后的世界。 这不明摆着他已经死了吗。 “原来是这样……”他低声自语:“原来我已经……” “兄长……” 面前的兄长是自己的爱人,昨夜两人还相拥而眠,现在竟然流露出这样失落的表情,曹植一时间忘了自己刚刚还怕得发抖,他用央求的眼神去看使君,希望她能想想办法,却发现使君也在用同样的眼神看着韩非。 韩非无奈的摇了摇头。 若是连先生都没有办法的话,那便是真的没什么办法了。使君打算回去问问诸位名士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于是众人拜别曹家兄弟二人,使君向曹植道:“曹丕公子现在什么也想不起来,他既是你兄长,这段时间就麻烦曹植公子照顾他吧?” 她见曹植不回答,又道:“虽然你们兄弟故世的时候……” 使君没有把话说完,她也知道曹家兄弟故世时的立嗣之争,只是曹丕完全忘记自己身在忘川,这不是随便找个人就能解决的,除了日常起居,更需要的是心理上的开导,毕竟,谁能一下接受自己死了呢?总之,最好还是找一名亲近之人。曹丕在忘川的故交只有曹植和甄姬,总不可能去找甄姬。反正他失忆前本就与曹植住在一起,就算有个什么万一,等他恢复记忆了也一定能冰释前嫌的……吧? 使君其实没什么自信,但眼下也没别的办法,她只能在心里暗暗祈祷,曹丕可千万不要像三世镜看到的那样欺负曹植才好。 她可不想在忘川看到现世话本子里那些个什么追妻火葬场的戏码。 曹植努力让自己露出一个淡淡的笑:“使君过虑了。子桓是我的兄长,自然是我来照顾的。” 使君暗自吐槽:嗯,如果你笑得不是那么勉强,就更有说服力了。 曹植送别几人,回到房间就见曹丕坐在太师椅上,他已经不像最初那般语气冰冷,刚刚失落的表情也被他隐藏得很好,他打量着曹植道:“也就是说,我们都已经死了。” 曹植微微点头。曹丕外表依旧是二十出头的模样,这是他来忘川时自己选择的。曹植对这个年纪的兄长本不会恐惧,但是现在的曹丕明显多了几分骇人的气息,让他总是不自觉的认为自己还站在洛阳宫的大殿上,不由得忌惮起来。 察觉到曹植有些微的颤抖,曹丕不自觉的皱眉,本来已经柔和下来的嗓音再次变得发冷:“子建,你在怕我?” “臣弟不敢。”曹植条件反射就要跪拜,被曹丕起身一把拉住,踉跄几步终于站稳。 “人都死了,还行那套君臣之礼干什么。”曹丕松开他,指了指方桌另一端的椅子:“坐下说吧。” 曹植看着自己还留有温度的手腕一愣,恍惚想起就在不久之前有一次差点摔倒,兄长也是这样将他拉住,只不过随后便把揽进怀里不肯松开,还笑他是投怀送抱。 可这才过了几日,明明还是那个人,却什么都不一样了。 如果兄长一直想不起来,他们还能如过去那般相处吗? 曹植自嘲的笑了笑:自然是不能的。黄初二年的曹丕,对他来说就像一头无法躲避的猛兽,在他心上划出一道道血淋淋的口子,便是现在也没有愈合。 他默默的在椅子上坐下,低头等着兄长问话。 曹丕问了问忘川的来历名堂,曹植一一作答,之后两人沉默了下来,又坐了半晌,曹丕终于起身,“出去走走吧,说不定能想起什么。” 曹植忙点头说好,却又不知道该带曹丕去哪里。往常他们兄弟二人在一起时,去哪里都是好的,可现在他脑中一片空白,昔日的才子此刻完全没了主意,出了家门开始不知所措的转圈。 曹丕无奈的道:“就去那个什么井的,不是说孙伯符在那发现我的么。” 曹植在前面一言不发的带路,曹丕在他身后慢慢跟着,他总觉得曹植是在怕他,不过这也不奇怪,毕竟他刚刚还把曹植贬爵了。只是不知道之后又做过些什么,让那个铜雀台上风华正茂的曹子建一见到他怕成这个样子。 他没失忆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相处的吗? 曹丕想起他刚才醒来时握住他的手、那只手后来又贴在他的额头,这绝对不是一个害怕之人会做出来的事。 那就是说,因为他失忆了,所以曹植才害怕他? 那又是为什么? 曹丕想不通各种缘由,很快,他便将这件事抛诸脑后了。 他看到了甄姬。 “皇后……!” 甄姬还是当年他在邺城初见时的模样,姿貌绝伦倾国倾城。虽然她之前因为自己宠爱其他嫔妃因而流露出一些怨毒之言,不过他到底念着旧情,也没处罚她。在这陌生的地方看到自己的枕边人,曹丕一直紧绷的心情放松了不少,他迎上前去:“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皇后。” 听见曹丕喊她皇后,甄姬整个人僵在原地,他们二人在初到忘川之日便已然和离,往常曹丕从来不会说这种无理的话,更不会当着曹植的面这般口无遮拦。她并不知道曹丕失忆,刚刚的话显然冒犯了她,于是冷冷道:“曹子桓,你我已不是夫妻,别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不是夫妻?”曹丕皱起眉头,他并不知道几个月后的自己会赐死皇后甄氏,有些不悦:“你与朕不是夫妻,又与谁是夫妻?” 这人怎么今日纠缠不清起来了,也不怕子建多想。甄姬下意识去看曹植,却发现他面无血色,苍白的嘴唇嚅动着,不知想说些什么。 她平静了一下情绪道:“子桓,我不知道你刚才为何说那些,但你我二人已经和离,况且你与子建——” “甄jiejie!”曹植猛然出声打断了甄姬的话:“兄长他不是故意的,他失忆了。” “失忆?!” “和离?!” 甄姬看向曹植:“失忆是怎么回事?” 与此同时曹丕上前一步抓住甄姬的肩膀:“什么和离?你是朕的皇后,谁给你的胆子竟敢与朕和离?” “兄长,甄jiejie不是那个意思……”曹植见状上去要拉开曹丕,却被一把推开。曹丕这一下力气极大,曹植一个趔趄,终是没有站住,结结实实的摔在一旁。 曹丕根本顾不上曹植,此刻的他满脑子都被皇后与他和离这件事占据了,他继续瞪着甄姬道:“说啊,和离到底是怎么回事。” “曹子桓你发什么疯!”甄姬挣脱开他,蹲下身去搀扶摔在地上的曹植:“子建,这人怕不是失忆,而是失心疯!” 曹丕这才注意到曹植被他推倒在地,他也觉得有些许抱歉,于是越过甄姬去拉曹植:“子建,刚刚是朕……是我莽撞了。” 曹植被两人连拉带拽扶起身,平日里干净的衣衫沾满了尘土,手腕还有一处红肿擦伤,曹丕扶着他的手腕看过,才发现似乎有扭伤,他这会儿火气已经下去了大半,越发觉得自己刚刚的行为实在过分,于是问甄姬:“何处有医馆?” 甄姬也知道眼下不是吵架的时候,她转身迈开步子:“药王老先生的家便是了,随我来。” 曹丕知道药王应该就是刚刚为他看诊的孙思邈,觉得此人还算靠谱,便自然的走到甄姬身旁让她带路,曹植则是跟在二人身后。此情此景若是麒麟得见,只怕又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之语。 “皇后,”三人默默的走了一阵子,曹丕开口:“和离的事……等子建看完伤,我们谈谈吧。” 几个时辰前才在自己面前出现过的人,现在居然带着伤再一次出现在自家门口,作为一个大夫,孙思邈有些气结:这些名士,一个个都这么不爱惜自己! “曹植公子这又是从哪儿弄来一身伤?” 老先生嘴上抱怨着,手里可不含糊,动作迅速的为人清理伤口上药。 曹丕看着曹植因为疼痛微微皱起的脸,心里越发觉得抱歉,不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出声安抚:“兄长在这呢,别怕。” 甄姬瞥了他一眼。 语气淡然,神情虽不能说冷漠,不过也看得出并没有放在心上。曹丕毕竟是上过战场的人,这点小伤在他眼里可能跟被蚊子叮一下也差不了多少。 如此说来,倒是真失忆了。 毕竟如果是之前的曹丕—— 她甚至可以想象曾经的文帝因为弟弟手臂擦伤而抱着人在忘川街道飞奔的模样。 也不知现在的曹丕记忆停留在哪一年,甄姬在心里默默给曹植点了根蜡——这词还是她在现世话本子里学的——这孩子的日子怕是要不好过。 伤口包扎完毕,三人来到附近一处凉亭,甄姬看向曹植道:“所以,他现在还记得什么?” 如果可以,她并不想跟家暴男对话。对了,这个词也是从现世话本子学来的。 曹植嘴唇嚅动了几番,不知如何开口。 要说吗? 可是,那毕竟也是甄姬的—— 还不等曹植想好如何回答,曹丕已然开了口:“我记得,现在是黄初二年的正月。” 甄姬的脸一下冷了下来。 曹丕自知自己对曹植刻薄,被埋怨也是情有可原,却不知自己何时又对不起皇后,更不知这女人在闹什么别扭,摆出这副脸色给他看。 难道是因为他宠爱郭氏?曹丕想了想,好像的确听闻皇后对此颇有微词,思及此,他道:“若是因为争宠大可不必,皇后未免过于小气了。你到底是皇后,郭氏只是贵嫔罢了。” 甄姬脸色更黑了。她几经控制,终于把想要发动“浮生惊梦”的念头按下去,扔下一句“果然是失心疯了”,转身离去。 曹丕不明所以:“她这是在跟我闹脾气耍性子?” 曹植已经被曹丕惊世骇俗的发言震到失语,半晌才叹了一声道:“兄长……随我来。” 之前心中一直思索着些有的没的,如今两人慢慢走着,曹丕这才渐渐有了真正来到幽冥的实感。 虽然蓝天白云花草树木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差别,但那四处飘散的阴灵,怎样也不会让人错把这里当作人间。 更何况街道两旁风格迥异的建筑,路上行人五花八门的着装。 两人在一处高耸的塔楼前停下。 “这里是三世楼,里面有古今中外各种典籍。”曹植咬了咬唇:“兄长想知道的,这里都有。” 不知怎的,曹丕总觉得曹植脸色比之前还要难看。 他随曹植进入藏书阁,里面只有一位穿绿衫的温润男子正在看书,见二人进来微笑招呼:“子桓兄,子建兄。” “子美兄。”曹植向他点点头,看曹丕没有反应,于是介绍:“这是杜甫杜先生,唐代名士。” 曹丕面露不解:“唐?” “距离三国时代几百年后了。” “三国又是……?” 曹植来到三国史书区域,随手抽出数卷竹简,又从其他地方取了几本后世典籍:“兄长看了就知道了。” 曹丕其实骨子里是个文人,他素来喜爱文学,倒也不再废话,寻了个舒适的位置专心看起来。 杜甫愣愣的看着这一番cao作,他今日一早便来了三世楼,并不知道如今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忘川小报刊登着的某位神秘作家巨作——《曹家兄弟再失忆 有情人恐难续前缘》。 不过就算他知道了,可能也并不想看。 他悄声询问:“子建兄,子桓兄这是?” “兄长他……失忆了。” 毕竟自己曾失忆过,所以这话说出口还挺不好意思的。杜甫向来是个温柔的人,闻言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担心,会好的。” 想着这兄弟俩应该会有许多话要说,杜甫坐了会儿便悄然告辞了。 刘备——称帝? 孙权——称帝? 司马炎——称帝?! 司马??!! 曹丕神色复杂的合上了竹简。 心情……有点微妙。 不过算了,反正人都死了,那些前尘往事又与我何干。 他如此安慰自己,又拿起了旁边的典籍。 他很快就明白了为什么甄姬会与自己和离。 想也知道,没人会想与赐死自己的人在幽冥再续前缘吧。 那书上说,他是黄初二年的六月赐死甄姬,但以他脑海中现有的、也就是发生那件事五个月前的记忆来看,并没有产生这种想法。 赐死的理由是“善妒”。 但如果让现在的他来看,后宫的女人善妒本就是本能,只要无伤大雅,又有何妨?甄氏已为自己生育了一位皇子和一位公主,只是因为这样的理由,就将一国之后赐死,未免小题大作。 不过他居然这么暴躁吗,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虽然这书上说是因为郭贵嫔进谗谮害甄氏,但到底赐死诏书是自己下的。 怪不得一提起郭氏,那女人整个人都变了。 曹丕想起自己还上前抓着人的手叫“皇后”,不禁感到一丝尴尬。 他又信手翻开另一本。 …… 所以,他不禁杀了自己的老婆,还想杀了自己的弟弟? 只是因为子建才华横溢,才没杀了? 曹丕看着手中的《七步诗》,心情复杂。 可是,如果他也要杀了子建,为何子建会守在自己身旁?只因为他是自己的弟弟吗? 他又想起醒来时那只握住他的手、贴在他额头的手、以及被关心和其他一些什么情愫充满的眼神。 他不明白。 他抬头去寻曹植,发现对方窝在一个角落里跪坐着,面前的案台上什么也没有,只是呆呆的在发愣。远远看去,倒是一副受气包模样。 不知怎的,这副样子的曹植很眼熟,好像刚刚看到过…… 记忆在他的脑海中流转,他忽然想起来了,那是他醒来前最后的画面:在明晃晃的太极殿上,曹植声泪俱下的跪在冰凉的地上,似乎已跪了许久,连腰身都直不起,却还是哭诉自己没有醉酒傲慢,没有劫持使者。 他呢? 曹丕闭起了眼睛。 他拂袖而去了。 曹丕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走了过去,曹植并没有注意,他还是在一副发呆模样跪坐在那里,好像受了什么委屈似的把自己窝成一团。 曹丕感觉心底涌起一种异样的情愫,等他回过神,自己的大手已经在那柔软的青丝上蹭了几圈了。 他错愕的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曹植。 曹丕在心里默默对自己道,终归是自己的弟弟,如今已是在忘川,自己的行为不过是想补偿故世对他的刻薄罢了。 “兄长……!”曹植眼中却似乎燃起一点光亮:“你——” 曹丕打断他的话:“天色已晚,不知该去往何处用膳?” 曹植神色一顿,默默揉了揉跪得发麻的腿,扶着案桌起身,低声道:“名士们多去饕餮居,兄长若是想安静用膳,忘川街道也有许多餐馆。” 曹丕发现那点光亮熄灭了。 他不自觉地皱起眉,但是随即又奇怪自己为什么要皱眉,于是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都可。” 曹植不想面对众名士的问询,索性带着曹丕来到忘川街道。只是今晚的街道异常热闹,两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费力穿梭,曹丕只顾着自己往前,一不留神竟与曹植走散了,等他回头时那个一直跟在身后的身影早淹没在拥挤不堪的人群中。他不知道目的地在何处,不敢再贸然四处走动,只好挤到路边等着。 “没想到阴小姐择婿竟是如此大的阵仗。” “那是自然,阴小姐在这忘川也是一等一的美人,择婿这样的大事,自然有许多人想要凑热闹。” 曹丕回头一看,原来是两个男子在他身后聊起这热闹,他暗自称奇:幽冥竟也可以佳人成双? “快看!阴小姐出来了!” 人群忽然sao动起来,远处楼台之上,一位女子飘然而至。她虽戴着面纱,但依然可以看出是个美人,颇有闭月羞花之色。 “不知道这择婿是怎样个择法?老实说我也想试试……” “也不照照镜子,阴小姐能看上你?” …… 与人们热情高涨的情绪相比,曹丕却是一惊,不为别的,只是因为那阴小姐与他的嫔妃阴贵人别无二致,长得就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倒是没听说阴氏也来忘川了。曹丕暗想:不会郭氏也在此处吧。 他对他的后宫没什么不满。甄氏孝悌,郭氏聪慧,至于阴氏李氏等嫔妃均贤良淑德。本来他倒也不在意在忘川再续前缘,不过自从在三世楼看了那些被他忘记的后半生,他总觉得好聚好散也不失为一种更好的选择。 所以此刻见了阴氏,他第一反应便是向后退。 只可惜老天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阴小姐拿出手中的绣球,众人情绪高涨,人群开始向楼台涌去,曹丕被连推带搡,不知怎么竟挤到最前面了。 他扭头去寻完全不知去向的曹植,没注意到楼台上的俏佳人看到他时眼中闪过的惊艳之色。 “小女子今夜在此择婿,没想到竟然来了这么多人,承蒙大家对小女子的厚爱,”阴小姐款款道:“那么,我来介绍一下规则。” 其实很简单也很老套,依着上联诗句对下联、或者根据一些给出的风花雪月现场作诗,最优者胜。 至于诗作的好坏,当然是择婿的美人亲自定夺。 大概本月是忘川文化月的缘故,饕餮居今夜也在举办诗词歌赋鉴赏大会,几乎忘川名士都去参加了,所以眼下这忘川街道,曹丕当仁不让最赋才情第一人。 他虽然对择婿没兴趣,但骨子里的文人思想激增,胜负欲又强,脑子还没过,嘴先说出来了。几局下来,竟无一人可与之匹敌。 阴小姐眼中的爱意早已溢满,她将手中的绣球向下抛去,那绣球上不知施了什么法术,在空中转了几个圈,稳稳的落到了曹丕手中。 人群发出“哇——”的巨响,随后便是如雷贯耳的掌声。 “这位兄台的确文采斐然,在下输的心服口服!” “佩服佩服!” “恭喜阴小姐觅得良缘!” …… 曹丕被一群人围着恭喜,却不知喜从何来。他一脸懵的看着手中的绣球,半晌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刚要丢掉,却又想到若是这样台上的女子想必再无脸见人,扔也不是拿着也不是,一时尴尬不已。 可是这副模样在外人看来,难免就是佳偶天成,正高兴得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比如站在不远处的曹植。 曹植挤过来的时候,曹丕正赋诗在兴头上。他看着昨夜还将自己搂进怀里温声细语述说爱意的兄长此刻却在别的女人择婿台子下面大放异彩,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他分明爱惨了这样的曹丕,可是,这人却不是为他。 而是为了另一个陌生女人。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曹植的心愈加冰冷,终于在绣球落到曹丕手中的那一刻达到顶峰,他忍不住想一记“流风”将那楼台击倒,却最终将手缓缓放下。毕竟他从过去便一直温润如玉,如何能干出如此蛮不讲理之事? 他将自己苍白的唇折磨出一道血痕:如果这是兄长的选择,那他愿意退—— “子建!” 熟悉的喊声好像寒冬里的一道暖阳,将冰冻的湖面一点点化开。 曹植看见曹丕在人群中挤来挤去的朝着他的方向走来。 “你跑到哪去了,让我一顿好找。” 明明是自己只顾着往前走,没有顾及身后的人,如今却反过来恶人先告状,果然是皇帝当惯了,遇事第一反应便是指责臣子。 但曹植并不在意,他此刻眼里只有那个被曹丕牢牢握在手中的绣球,说出的话也不禁带了酸味:“兄长明明快要佳人在怀了,哪里还记得子建?” “我是看那女子与我故世后宫里的嫔妃相似……” “所以兄长是想在这忘川再度建立起您的后宫吗?” “我没有……” “兄长何必隐瞒呢,”曹植把眼前这个人当成是与自己朝夕相处的负心汉,话里带了几分委屈:“毕竟兄长故世时嫔妃也不在少数。都说后宫佳丽三千,如果兄长需要,子建亦可帮你寻觅……” 曹丕出声打断他:“子建,你好像,不太高兴?” 曹植这才猛然清醒过来,面前的人早已将与自己的点点滴滴忘得一干二净,他现在这副好似娇嗔样子又是做给谁看? “……子建没有。” 历来都是女人追着曹丕跑,他没有追求别人的经历,更没有为了哪个女人争风吃醋过,所以他并不明白曹植此刻这种醋意正浓的状态是何寓意,他张了张嘴刚要问个清楚,突然一人从旁边挤过,猛的撞到曹植受伤的手腕,曹丕只见那张俊秀的小脸瞬间变得惨白,额头冒出密密麻麻一层冷汗。 曹丕顿时黑了脸色,一把将曹植拉过护在怀里,恶狠狠的盯着对方:“你小子走路小心点!” 那人应是喝醉了,对曹丕的恶语相向浑不在意,还打着酒嗝笑嘻嘻道:“这不是阴小姐的新婿吗,咦?怀中似乎也是个美人,老兄艳福不浅啊……” 他一面说着,一面伸出手,竟是妄想要摸摸这小美人的脸。 曹丕终于忍不下去,甩手将手中的绣球丢出,直接砸中对方面门:“滚!” 那人本就晕晕乎乎,被绣球一砸,直接倒地不起,睡了过去。 曹丕面色不悦的道:“这街道怎么如此杂乱不堪,真是浪费时间!餐馆在何处?” 他一面抱怨,一面却小心翼翼的将曹植受伤的手腕护着向前移动,以免受到二次伤害。 曹植看着曹丕的举动,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只喃喃道:“往日并非如此……” 不知是无意还是刻意,两人都不约而同选择没有去提刚刚发生的一切,好像那场择婿真的只是一场闹剧。 只可惜,闹剧的主人公并不同意就是了。 “官人既收了小女子的绣球,便是小女子的夫君,如今却与旁人郎情妾意,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吧?” 女子柔情似水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曹丕回头一看,竟是阴小姐从楼台上下来了。 阴小姐眼见心上人接了自己的绣球,高兴劲儿还没过去,便看到这如意郎君打算扶着另一位美人准备离去,自然立刻下来阻拦。 她看到自己的绣球被曹丕扔到地上,微微皱了皱眉,面上却依旧是笑意盈盈:“官人,请随小女子回府吧。” 原来招的还是上门女婿。 围观者见正主来了,自觉在周围形成一个圈,将三人围在其中。 曹丕见众人散了,这才将护着曹植的手放下,又担心他再次走散,低声嘱咐道:“待在我身边。” 曹植见阴小姐追了过来,心里早就乱成一团,听了曹丕的话也只是胡乱点了点头,其实根本没听清说了些什么。 见面两人这般亲密,围观者开始窃窃私语,阴小姐面上挂不住,终于忍不住道:“官人,您如今已是小女子的夫婿,光天化日还与其他人拉拉扯扯实在有失体统。如果您实在喜欢这位公子,待你我二人成亲之后,也不是不能养在府里……” 曹丕越听越觉得离谱,不禁出言打断她:“姑娘误会了两点:第一,” 他指了指曹植:“这是舍弟。” “原来是小叔。”阴小姐一下放松下来,只是她还没来得及露出笑容,便被曹丕的的话噎得整个人僵在原地。 “第二,我并未想与姑娘成亲。” 阴小姐十分火大。她虽非忘川第一美人,但至少也是容貌上乘,追求者不知有多少,如今在这热闹的忘川街道摆台择婿,却被接了绣球的人一口拒绝,此时觉得羞愤难当,恼羞成怒道:“官人若不想与小女子成亲,为何要参与这比赛?” 曹丕自知理亏,也不好发火,压着性子道:“只因姑娘与我一位故人容貌相似,不知不觉就……” “小女子是不是官人的故人有何干系?”阴小姐道:“若是,你我二人便恰好重逢,好事一桩;若不是,想必官人也是想与小女子佳人成双,才会拼了命的赢得比赛不是吗?” 并不是拼了命,曹丕暗自腹诽:只是下意识的反应罢了。 “不管怎么说,既然官人已接了绣球,那就是小女子的夫婿了。如果官人想要悔约,此事怕是不能善了。” 阴小姐铁了心要与曹丕成亲,她是不是阴贵人无人知晓,只是曹丕本就长得高大俊朗,如今又才气横溢,女子心之向往也是必然。 曹丕还要说些什么,身旁一直沉默的曹植突然开口:“不知阴小姐所说的‘不能善了’,是怎么个‘不能’法?” 阴小姐没想到一直在旁边纯在感极弱的曹植竟然会说话,她心里还下意识把这人当成情敌,语气不佳道:“自然是报官,请官府主持公道。” “忘川并无官府。” 阴小姐一愣:“那……” 曹植继续道:“你可向忘川使者求助,请她主持公道。我与兄长皆是忘川名士,只跟她说曹家兄弟便可。总之,兄长是不会与你成亲的!” 他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咬牙切齿挤出来,说完也不再管阴小姐,扯着曹丕袖子便往人群外走。 围观者听说这兄弟二人是名士,都自发的让出一条路。他们在世时皆是平民,就算偶尔有几个商贾官宦身份,又哪能跟这些名士相提并论。一时众人纷纷劝慰阴小姐,让她不要再肖想曹丕,早日重新择婿才是正途。 “子建,你慢点,子建!” 曹丕被曹植扯着袖子踉踉跄跄的走出人群,眼见曹植越走越快,终于忍不住将人拉住站定:“火气怎么这么大?” 曹植眼角发红的看他:“兄长是在埋怨子建坏了你的好事?” 曹丕叹了口气,伸手托起曹植受伤的手腕:“不疼吗?” 曹植这才发现刚刚自己一直是用这只手拉着曹丕,此时回过神来,只觉得一阵钻心的疼。 “好像肿得更厉害了。”曹丕轻轻托着手腕翻看:“再去孙大夫那里重新包扎一下吧。” 曹植轻声道:“兄长还未用膳——” 曹丕语气不善的打断他:“曹子建,我在你眼里是为了吃口饭连亲弟弟受伤都不管不顾的人吗?” 曹植赶忙把头摇成拨浪鼓。 曹丕蹲下身示意曹植:“上来。” 曹植有些发懵,他不明白曹丕是何用意。 “你手肿的太厉害,走快了会疼,我背着你会好些。”曹丕又拍了拍肩膀:“上来,兄长背你。” 曹植犹犹豫豫不敢上前,毕竟现在这个兄长还在失忆中。 曹丕见他踌躇,道:“难道子建想让兄长抱你不成?” 曹植脸腾的红了,他赶忙乖乖趴到曹丕的背上,任由兄长背着他前行。 他胸膛紧紧贴着兄长的后背,心跳如鼓,也不知被那人听去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