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0狼王·合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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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了。

    狼王寝殿中，伊比利斯还没睡。

    狼族耳力惊人，从前离得远倒是不觉得什么，如今住得近，他发现他们还真是持久。

    月光如泻，青年坐在窗前望月。

    他想起弟弟今日对自己气恼的眼神，还有那女奴轻蔑的哂笑，心中并不好受。

    伊比利斯是只很聪明的狼，他清醒地知晓这背后的缘由，也觉得可笑不已。

    他们现在能相爱，是因为路西法还年轻，尚且没有坐上高位。

    少年亲王管辖的，不过一支军队，几万狼人。

    而狼王，他肩负着辽阔山川，偌大的南部，狼与人，民生，战事，税收，建筑……方方面面。

    他的一举一动，都要经过思量，慎重又慎重。

    从小狼崽子时起，他就被父母按照完美储君的标准来培养，别的小狼在玩耍嬉戏，在草丛里打滚扑蝴蝶，而他在藏书阁里读书，在颠簸的漫长旅途中随父亲平叛。

    他不能有自己的喜好，要时时刻刻保持冷静客观，运作着偌大一座机械，夙兴夜寐，宵衣旰食。

    伊比利斯幼时最快乐的时光，就是父王陪他下棋的时候。

    狼人们欠缺逻辑，易怒易冲动，野性使然，他们嗜血，喜好杀伐，却缺乏缜密的战术，连政体也粗犷简单，占山便为王，大臣就叫老二老三，对于自幼聪慧的伊比利斯而言，简直是种折磨。

    好在老狼王很聪明，他教他下人类的棋，在棋盘上磨炼他的性格与手段。

    合纵连横，你来我往，兵马、象车、皇后与国王，像极了高端的战役。

    可后来，他草草被推上王座，尔虞我诈，贪婪与算计，他出手利落地一一应付，毫不手软地送亲兄弟赴死，也斩杀过嚣张的元老立威。

    狼人们惧怕他，不肯亲近他。

    他也无法主动亲近他们，因为一旦亲近，就会养出宠臣，有了宠臣，就会踩人族君王踩过的泥坑。

    十几年间，他除了处理政事战事，就是独处。

    没有人再陪他，酣畅淋漓地在棋盘上玩一局。

    如今，他又得罪了一个兄弟，惹他不快。

    他并不是一个好兄长，父王临走前，交代他照顾好弟妹，可他没有做到。

    黑夜中，伊比利斯化作了狼的模样。

    他走到桌前，森白的尖牙咬住了木质的棋盘，毛茸茸的嘴吻叼着棋盘，像小狗叼着骨头一般，一匹矫捷的大黑狼趁月色跑到了大合欢树下。

    夜半，此时的合欢树，便成了人们口中的鬼树。

    他将棋盘放在地上，四爪乖乖蹲下，仰头望向传说中可以一窥死灵的鬼树，期待能见到自己父母的灵。

    可，就像先前无数次注定落空的等待一样，风拂过小狼的毛发，将他的耳朵吹得轻轻后折。

    或许再过数年，他把有人陪他下棋的愿望熄灭，就不会再来这里，半夜傻傻地吹风了。

    没有人再把他当小孩了，从十年前，便已是这般。

    伊比利斯爬在棋盘前，嗅着甜腻腻的合欢香气，安静地卧了一会儿。

    一朵绒绒的合欢花掉在他头顶，顺着尖尖的耳朵滑落。

    是树爷爷摸了摸他。

    ·

    沈佳仪养伤的这几日，路西法也在关禁闭。

    他们的这间房子带小花园，还带小厨房。

    沈佳仪指挥着他做了份番茄炒蛋，路西法从此一发不扣收拾，往后的每一顿都要吃番茄炒蛋。

    趁着这段时间，路西法还把家里给装修了一番。

    这本来是沈佳仪留着自己干的，现在成了坐在床上指挥小狼，又是刷石灰，又是挂窗帘，又是选家具再命仆人搬上来的。

    原本原始人一般的屋子，摇身一变，变成了简约北欧风。

    米白色的窗帐，精心修剪的绿植，还有配套适宜的家居。

    沈佳仪调了墨汁，用小狼的尾巴在雪白的墙面上画了一丛修竹，寡淡水墨，寥寥几笔，竟成别样风骨。

    她画的竹着实好看，曾经狼族劫掠过商船，上面有东方大国的瓷器与布匹，上面的竹，无论是形态，还是神韵，都像极女孩随手在墙上画的这幅。

    狼狼忍不住地惊讶。

    瞧她握着他尾巴，一气呵成，竹竿画的笔直，就知道她是练过许多年的。

    少年不禁好奇，她从前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她生活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负伤的时候，休息时间变得很长，路西法也终于着了家。

    前些日子，她一直有话要问他，只不过他整日整日的不在，她没有机会。

    “安塔跟我说了，你体内还有银，活不过五年。”

    小狼一怔，看向她的神色有些复杂，“你想说什么？”

    沈佳仪说：“我在找破解的办法，我希望你长命百岁。”

    少年便笑了，“我可不想变成老爷爷。”

    两人之间沉默了片刻，沈佳仪语气带上了几分责怪：“为什么不告诉我？”

    路西法往床上一倒，“何必让你担惊受怕呢，再说不是还有五年么。”

    五年，够他打很多场仗，赚很多的功勋，那么多功勋，足够在王兄那暗自保下她，让她在伊甸园里安稳地过她的小日子。

    “不说这个了，你说你想要的东西，是什么来着？”路西法飞快转移话题。

    沈佳仪拿出纸张，迅速画下梦里蛇镯的样子，她敢笃定，这个就是她回去的钥匙。

    猜猜狼为什么崇尚蛇，再猜猜吞噬尾巴的蛇象征的无限循环，她笃定，就是这个！

    路西法捻过纸张一看，沉吟片刻，撩眼看她，“你怎么知道这个，佳仪？”

    沈佳仪面露得以之色，“我现在也算半个女巫了，你不要小瞧我，我也可以预知未来，占卜过去。”

    “好好好，你最厉害了，小姐。”他翘起嘴角，抬手亲昵地剐蹭过她的鼻尖，“不过这个我拿不到。”

    “为什么？”沈佳仪痛呼。

    路西法耸耸肩膀：“那是狼后的镯子，我得嫁给我王兄，才拿得到，你舍得？”

    沈佳仪丝毫没有犹豫：“也不是不行。”

    路西法：“……是我自作多情了？”

    他又瞧了眼画上的镯子，不禁问她：“你要这东西做什么？”

    沈佳仪含糊其辞：“有用。”

    说了跟没说一样。

    路西法思忖了一会儿，“倒是可以求着王兄借给你玩一会，等你玩腻了，在还给他？”

    求狼王？

    沈佳仪冷嗤一声：“不必了。”

    狼王来求着她还差不多。

    毕竟她不是现在就要走，等她把路西法的银解决了再走。

    蛇镯的事，便也可以徐徐图之。

    路西法听出她言语中对狼王的厌烦，说实话，伊比利斯对他很好，是个称职的好哥哥。

    他们兄弟先后有七只小狼，伊比利斯并不是长兄，但却是先王最满意的王储。

    有心与他争夺王位的，都被他玩死了，六个兄弟姐妹，最后只剩下他们三个，誓死效忠狼王的三个。

    战场厮杀时，王兄与他并肩作战，是可以把背后放心交付出去的战友。

    只剩半条命时，是王兄用自己的血稀释他的血，放血放到嘴角发白，仍旧一声不吭。

    虽然他总是一副温和疏离的模样，也并不与他们三个亲近，但……

    “这次确实是王兄不好，”路西法抱住她，“他不该这么对弟妹，太过分了。”

    而后一声叹息，他对他的称呼，从王兄变成了狼王，“只可惜，他是狼王。”

    王，有更宏大的考量。

    路西法被动陷入一种两面为难的境地，“佳仪，我知道，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我们搬出去，你不和王兄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情况就会好很多。”

    沈佳仪已经不打算在这久留，她拿到镯子，就可以离开，梦里似乎就昭告着这一点。

    既然不打算久留，她也不必让路西法为她做出这么大的让步。

    她之前就听他说过，狼族不同于人的习性，王室住在一起，相当于整个部落的核心。

    倘若路西法真分出去住了，狼王估计会咬死他。

    就算不咬死他，也会怀疑他想另立为王。

    狼族的亲王甚至没有封地，这个令沈佳仪很是疑惑，她得抽空了解一下他们的政体。

    “你这几日并不开心。”少女捏了捏他脸颊，“我记得你说过，你要领兵去打一仗，可现在，却陪我一起关在这里。”

    路西法揽过她的肩膀，将人按在床上，搂在了怀里，“我没有不开心，宝宝，我们睡个午觉吧。”

    这生硬的转场，想来他还是渴望参与那场战役的。

    小狼抱得太紧，她完全挣脱不开，只得将额头抵在了他胸膛。

    “路西法，要不你放我出城，我在城外小庄子上待着，好不好？”

    “不行，王城外很乱。佳仪，你别多想，吃好喝好睡饱饱，外面的事有我挡着。”

    沈佳仪叹了口气。

    倔狼，说不动他。

    可她并不想这样。

    她不想路西法为了守着她，每日困在这里，犹如被牢笼困住的野兽。

    斟酌了片刻，她嘱咐他：“别去跟你王兄提什么搬出去住的傻话，听见没？”

    路西法假装睡觉。

    沈佳仪抬起膝盖踹了他一下。

    狼狼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