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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第一章

    引子

    “She is the One without the second, the Unmanifest. Hers is the Cosmic womb that gives birth to the entire universe. She not only begets the universe but also resides in it through Her power of veiling. ”

    /Dr. Satya Prakash Choudhary《The Glory of the Goddess-Devi Mahatmyam》

    第一章 故事

    女神于是恢复了生命。

    基金会的菅原溗博士正在餐桌旁用餐:加了生可可的牛奶,一份刚端上桌的意式杂蔬烘蛋。他的妻子菅原蕙在他示意下把铸铁锅避过他翻到一半的书,然后回到流理台给丈夫打包午饭。

    菅原溗要工作,而菅原蕙今天要去医院复查。

    他们这个早晨没有交流:前几日博士在书房工作的时候老是被一些棕色小甲虫烦扰,搜索引擎告诉他那是烟草甲。于是他扔掉了妻子放在桌上的液体香薰和背后架子的线香,还勒令当时刚收拾好茶室的她把储物柜都翻一遍,“丢掉你的干花、中国茶叶和蜡烛。”他这样说着,不满地扫了一眼备前烧花瓶里新鲜插上的棣棠,“嘭”地把疑惑不解的女人关在身后。

    早餐结束,菅原溗博士拎着便当盒上了飞梭,车载音乐自动接着播放他昨夜未听完的内容:

    “在一个漆黑的月食夜,嫉妒迦梨的诸神躲在一颗与他们共谋的星宿上,从隐隐绰绰的山影里窥伺迦梨。一道霹雳闪过,迦梨的首级应声而落1*……”

    迦梨。

    “他们从一片沼泽地狼藉遍野的尸体中找到了迦梨的头。这头象一朵莲花在水面上飘浮,乌黑的长发披散开好似无数须根在水中荡漾1*。”

    随着这个故事,他思考着正在ICU里垂危的川上秀仁教授把编号6072称作“迦梨”的缘由。这种疑惑让他昨晚接到教授下达的处决6072命令后,在以迦梨为关键词的一大堆结果中随机挑了现在的这个文本:《东方故事集》。听起来像是过去的西方人勾勒自己设想中的远东,他的妻子以前就是什么比较文学专业的出身,或许能够区分此类与《天方夜谭》。菅原溗按理是要对妻子的父母表示尊重的,但他们当初居然愿意让女儿去读这个专业,这让女婿很瞧不得上。他就曾对自己的妻弟说,“我甚至都不建议非富二代的男人读文学,你知道的吧?除了米尔沃德,还有哪位英国文学教授穿得起牛津街的上等货2*?”

    他的飞梭带着他直冲云霄,这个距离下,已经能让人隐隐约约看见宏伟的白廊之后是基金会的驻地。在此过程中AI女声继续慢条斯理地朗诵,“他们诚惶诚恐地捧起这颗毫无血色的头颅,开始去寻找曾经顶着这颗头颅的身躯。他们发现一具无头尸体横在河边,便把这尸体抬过来接上迦梨的头。女神于是恢复了生命1*。

    “完美的莲花迦梨从此再也不回因陀罗天的王位了。那妓女的躯体虽然植上了迦梨的头,却依然眷念过去那些声名狼藉的地方,眷念那些见不得人的爱抚,眷念轻狂放荡的暗娼从百叶窗后面觑着嫖客上门的房间1*。”

    猎奇、血腥但又优美的文学,曾几何时是菅原溗热衷的事物,他最爱的一个几百年前的作家,在纸媒式微的现下时代,他家中书柜收藏有他全部的书。但那人最出名的一本,他是在和里头主人公相近的年岁时读的,他读到他踩女人的小腹自觉“如春泥般柔软”时拍手叫好;他自叹主人公不如自己“更嫉妒金阁的美丽”*3。如此说来,迦梨纯洁的头如若注定与yin秽相连,那是足以令菅原溗感慨万千却又动容的愿景。

    但是今日,菅原溗隐隐约约感到不适。

    “迦梨勾引孩子,挑逗老人,对年轻人来说她是专制的情妇。城里失去男人的欢心而守活寡的女人都把迦梨的身体比做焚尸场的毒焰。她象阴沟洞里的耗子一样肮脏,象吃庄稼的田鼠一样令人讨厌。她夺走人的心就象从rou案上偷走零碎的下水,她把人害得倾家荡产心里就象吃了蜜一样甜……*1”

    飞梭载着他一往无前,愈逼愈近的基地自他拥有记忆时便在帝星上存在,像海洋与沙漠之上的蜃景,像金阁那永远在时间里翱翔的凤凰。数不清次数了,他曾与秀仁教授一同说,“真美啊。”而他当下脑中绷紧了无数根看不见的弦,颞部抽动着,传输一种能波及到眼球和面肌的胀痛,随着他的心跳,越来越快地起伏。

    起伏。他的胃也在起伏——他在餐桌上一口一口地吞咽、滑落到胃里的食物逐渐变得铁石一样硌着他的膈,这些嚼碎物在囊腔里重新混合成团,让菅原溗想到分裂后又聚合的肿瘤,压迫脏器、血管,直到冲破这具躯体或者被暴力剜去。他莫名想象它们被从内翻出时的模样,裹着腹膜、在迦梨的手上摊开,混了她垂舌上的唾液和血,滴到女神的大腿上、她腿下瘫倒的男人背上,那或许是她的丈夫*?……

    AI女声比它所讲述的迦梨更冷酷无情,继续用声音吞食他的判断和意志:

    “凡是活着的东西她一概深恶痛绝,可是同时她又想用活物滋补自己。她想把所有的人都大嚼大啖地吞掉。人们经常瞧见她蹲在坟茔旁边咔嚓咔嚓地啃尸骨,活象一头母狮子。*1”

    他隐隐知晓,此程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在等待他,他瞳孔已经散得极大、眼也不眨地盯望自视野远处向他奔近的基地,宏伟如峦、洁白如月、寂静如坟。

    嗡——

    飞梭轩然落地,飞翼似的门自动外展,菅原溗魂不守舍地往外迈步、行走,他穿过那一条幽邃的、带着微微黄光的通道,两扇圆弧的双开门打开了,他看见肃穆、哀切的人群,还有一个女人。

    而飞梭上的AI女声仍在平淡地念着:

    “她象雌虫吞噬雄虫一样把男人杀掉,象母野猪弄死小猪一样把她生下的孩子摔死。然后她就踩在他们身上跳舞,直到他们变成冰冷的僵尸。*1”